光阴荏苒,新旧交替。转眼间,便已是万历四十二年的上元佳节了。
尽管东宫之内,久丧未除,又添新丧——王皇贵妃的孝服尚未完全褪去,这家中的女主人太子妃郭氏又已仙逝而去。但这却也丝毫未能影响,这帝里京师,那繁华热闹的节日气氛。
是夜,整个北京城都沉浸在一片灯火的海洋之中,风光与平日里迥然不同。夜风虽还有些微寒,却也吹不熄那成千上万盏灯笼里跳动的火焰;夜露虽已沾湿了路边的香炉,却也挡不住那缭绕的香烟。街市之上,早已搭起了各式各样的花棚灯架,那五光十色的灯彩光芒,与天上的皎洁月光交相辉映,流光溢彩,将宫殿的琉璃瓦都照得一片通明。
毕竟,当今神宗皇帝在位已久,自诩“仁恩洽于天下,四海熙恬,年丰岁稔”。更何况,今年又恰逢闰正月,皇帝便也下旨,要比往年更“重新大张灯火”,与民同乐。自正月十三上灯之日起,便下令“金吾不禁”,一连数日,都不设宵禁,任由百姓们彻夜狂欢。
整个京城,都变成了一座不夜之城。只见那六街三市之上,人头攒动,车马喧嚣,到处都是流光溢彩的灯影。天上一轮圆月高悬,如同一个巨大的银盘,清辉遍洒;而地上,那千万盏花灯,则如仙女亲手织就的锦缎一般,铺满了大街小巷。灯光映着月色,更增一倍的光辉;月光照着花灯,又添十分的灿烂。人们三五成群,扶老携幼,徜徉在这灯火的海洋之中,看也看不尽那如同繁星贯连的“星桥”,赏也赏不完那如同火树银花般的璀璨烟火。
女眷们也都乘坐着华丽的钿车,戴着精美的首饰,掀开帘子,好奇地打量着这满城的繁华。偶尔有那轻佻的少年郎,骑着高头大马,从车旁经过,带起一阵香风,惹得车内的少女们一阵娇羞的低笑。
然而,这满城的繁华与喧嚣,却似乎都与东宫之内,那个小小的身影,毫无干系。
朱由检穿着一身依旧未曾完全脱去的素服,独自一人,站在勖勤宫那清冷的庭院之中,抬头望着天边那一轮皎洁的圆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按照礼制,嫡母郭氏薨逝,他与大哥朱由校,都需得为嫡母行那“斩衰三年”的重孝。
只是,这孝服穿在身上,却也难掩他心中的那份不安与迷茫。
自从太子妃郭氏这位名正言顺的、由万历皇帝亲自册封的女主人仙逝之后,朱由检便敏锐地察觉到,整个东宫内部的权力格局,都开始变得有些不稳了。
首当其冲的,便是他们兄弟二人的抚养权问题。
他大哥朱由校,在最初的悲伤过后,已然被明确地,送回到了他的生母——王才人那里抚养。这,也算是遂了郭氏的临终遗愿,更是合乎人伦常情之举。
可偏偏到了自己这里,事情,却就这么悬而不决,没了下文!
他那远在奉宸宫的生母刘氏,为此事,早已是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朱由检听李进忠偷偷回报说,母亲她竟是鼓起了此生最大的勇气,亲自去向父王朱常洛请见过!恳请父王能将自己,也交还由她这个生母来抚养。
可结果呢?
据说,第一次,便被父王以“服丧期间,不宜多动”为由,不咸不淡地申斥了几句,给打发了回来。
再到后来,父王竟是连见,都懒得再见她了!
如此一来,朱由检的处境,便也变得极其尴尬了起来。
名义上,他还是住在勖勤宫之内。可这里,早晚是人去楼空,没了女主人。他虽然还是皇孙,却也像个没人管的孤儿一般。
他不知道,自己的父王,究竟是作何打算?
难道,他真的要将自己,交由那西李娘娘抚养不成?
一想到那个平日里便骄纵跋扈、对自己又素无好感的女人,朱由检的心中,便是一阵发冷。
他抬头,再次望向那高高的宫墙。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这么坐以待毙下去了。
他必须自己,为自己的未来,寻一条出路!
只是,这出路,又在何方呢?
上元夜的寒风,吹过庭院,卷起几片枯叶,也吹乱了这个三岁孩童心中,那纷繁复杂、远超他年龄的思绪。
朱由检的心中,却是久久不能平静。
上元佳节的喧嚣,似乎与他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他安安静静地,坐在窗前,看着窗外那皎洁的月光,小小的脑袋瓜里,却在进行着一场激烈无比的头脑风暴。
他知道,造成眼下自己这“悬而不决”、“进退两难”困境的,究其核心原因,其实都出在自己那可怜的生母——刘淑女的身上。
这不是他的嫌弃,而是最残酷的现实。
刘淑女作为他朱由检的生母,她个人的能力、她的出身背景、以及她的政治价值,都早已远远地,配不上自己这个“特殊资产”的“管理人”角色了!
他很清楚,如今的自己,早已不是一个普通的、无足轻重的皇五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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