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的西暖阁内,气氛静谧得有些压抑。
朱由校牵着弟弟朱由检的小手,两个小小的身影,就这么站在了那代表着大明朝至高权力的罗汉床之前。
兄弟二人仰起头,看着御座之上那个身形略显臃肿、神情莫测的皇爷爷,一时间,竟也都忘了说话。
最终,还是朱由校鼓起了勇气。他拉着弟弟,学着平日里嫡母教导的样子,撩起那身粗糙的麻布孝服,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口中用那脆生生、奶声奶气的童音说道:
“孙儿……朱由校(朱由检),叩见皇爷爷!恭请皇爷爷圣安!”
朱由检也跟着他,摇摇晃晃地趴了下去。
御座之上,那位深居后宫、早已让外朝大臣们难得一见的万历皇帝,今日,竟是真的召见了自己的孙子们。
说实话,对于眼前这两个孩子,无论是皇长孙朱由校,还是这个刚刚才闹出好大动静的五皇孙朱由检,万历皇帝的心中,都是存着几分喜爱的。
这种喜爱,很复杂,与他对儿子朱常洛那种夹杂着不满、猜忌和失望的情感,截然不同。
他想起了,万历三十三年十一月十四日,朱由校出生的那一天。
彼时,他正因为“国本之争”的余波,而对整个东宫,都处在一种刻意的打压和冷落之中。
朱由校出生之后,宫门早已下锁。他的儿子朱常洛,竟只能差遣一个名叫柴德女的年老宫人,奔赴那遥远的仁德门外,向内阁报喜!
他依稀记得,后面根据锦衣卫汇报,在那清冷的星月之下,自己的儿子朱常洛,是如何独自一人,在那空旷的殿阶之上,来回踱步,彷徨不安。
后来,还是当时的司礼监太监陈矩,冒着触怒自己的风险,将此事立刻上奏,自己这才转奏给了圣母慈圣皇太后,整个后宫,才算是为此事而欢腾起来。
待到那老宫人柴德女终于将喜讯传回,朱常洛才算是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
后来,为了给朱由校的生母王氏赐下封赏,礼部那边,最初拟定的是“夫人”的封号。但自己却并未允准。
他特意命人,稽考了皇明典礼,最终将王氏的封号,更定为了“才人”。
“才人”,而非“夫人”。
这一字之差,看似微小,其中却蕴含着他这位帝王,对自己儿子那份难以言说的复杂心意。既有打压,却又不愿太过绝情,字语间留存着对于这个长皇孙的喜爱。
而对于朱由校这个长孙,他的喜爱,却是真切的。这是他的第一个孙子,是朱家血脉的延续。
至于眼前这个小的……
万历皇帝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尚且站不稳当,却依旧努力地学着哥哥跪拜的朱由检身上。
这个孩子,出身便自带“灵性”,先是“天赋异禀”,后又是“灵童转世”,不仅得了圣母皇太后的青眼,更是连自己,都觉得他有几分与众不同。
此刻,看着眼前这两个玉雪可爱、又都穿着一身孝服的孙儿,万历皇帝那颗早已被权力磨得有些坚硬的心,也不由得,软了几分。
他并未立刻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
而跪在地上的朱由校,在行完礼之后,似乎也终于鼓足了勇气。他抬起头,那双原本应该天真烂漫的眼睛里,此刻竟是蓄满了泪水。
他看着御座之上的皇爷爷,嘴巴一瘪,“哇”的一声,便再次大哭了起来……
御座之上,万历皇帝看着跪在地上,再次放声大哭的皇长孙朱由校,脸上却并无半分怒意,反而和颜悦色地开了口。
“校哥儿!”
他的声音,竟是出人意料的温和,“起来回话。告诉皇爷爷,你这般伤心,是为何而哭啊?”
他这话一出,不仅是跪在地上的朱由校,就连侍立在一旁的司礼监太监卢受,心中都是微微一惊。
皇爷这是什么路数?不怒反问,这可比直接发怒,要更让人心惊胆战啊!
朱由校听了皇爷爷的话,抽抽噎噎地止住了哭声,在身边小太监的搀扶下,缓缓地站了起来。他低着头,不敢去看皇爷爷的眼睛,只是用那稚嫩的、带着浓浓鼻音的童音,怂怂地回答道:
“回……回皇爷爷的话。孙儿……孙儿是……是为皇祖母而哭!”
他说完这话,似乎也觉得自己的回答太过单薄,又连忙补充了一句:“孙儿……孙儿想皇祖-母--了!”
卢受在一旁听了,只觉得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他本想上前一步,说几句场面话,比如“元孙殿下至纯至孝,令人感佩”之类的,来将此事轻轻地揭过去。
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御座之上的万历皇帝,却只是淡淡地一摆手,制止了他。
万历皇帝的目光,依旧是那么温和,却又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穿透力,继续问道:“哦?是吗?那皇爷爷再问你,又是谁让你来为皇祖母哭的呀?”
这个问题,便如同一把无形的利剑,瞬间便指向了这场“哭灵大戏”最核心的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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