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四十年。
对于久已沉寂的紫禁城来说,发生了一件不算小的大事——那位已在启祥宫迁居了十数年之久的天子,万历皇帝朱翊钧,终于在暮春时节,搬回了他真正的正寝之宫——乾清宫。
暮春四月,乾清宫内外的景致,也一扫冬日的萧索,显得生机盎然。丹陛之下的御沟之中,流水潺潺;庭院之中的百年古柏,枝叶苍翠,新发的嫩芽在阳光下闪烁着油绿的光泽。偶有几株晚开的西府海棠,花瓣如胭脂般点染在枝头,微风拂过,便洒落一阵馨香的细雨。
或许是因为搬回了这象征着至高皇权的正寝之宫,又或许是因为今年这暮春时节,天气格外宜人,不冷不热,惠风和畅。总之,万历皇帝近来的心情,似乎也比往日里舒畅了不少。
这对于每日里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般伺候的太监宫女们来说,无疑是天大的福音。皇爷心情好了,他们这些做奴才的,掉脑袋的风险便也小了许多,这心里头,自然也跟着踏实了不少。
乾清宫的西暖阁内,光线明亮,陈设雅致。
万历皇帝斜倚在一张铺着明黄色团龙锦垫的罗汉床上,手中把玩着一串油光水滑的紫檀木佛珠,神情惬意。
在他的下首,司礼监秉笔太监兼新任东厂提督——卢受,正躬着身子,恭恭敬敬地向他禀报着近来积压的一些军国要务。
卢受此人,在宫中也是个传奇。他并非科班出身,却凭借着对万历皇帝心思的精准揣摩和绝对的忠诚,一步步走到了今日这个权力的巅峰。
今年开春,前任东厂提督魏伸病故,他便如愿以偿地接掌了这个令朝野闻之色变的特务机构。如今,他身兼司礼监秉笔和东厂提督二职,权势滔天,已然是这内廷之中,名义上的第一太监了。而这一切,都源于他对御座之上那位天子的绝对忠诚与深刻理解。
“皇爷。”
卢受将一份兵部的题本展开,朗声念道,“兵部题覆:河套一带的蒙古沙计、火落赤、铁雷、把兔姑等四位酋长,近来归还了我朝被掠的人口,愿按‘九九之数’纳贡称臣。兵部的意思是……”
“哼,这些个鞑子!”
万历皇帝闻言,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哪次不是挟赏不遂,便来侵扰我边疆?屡犯屡挫,挫败了,又恬不知耻地再犯!如今做出这般恭顺的模样,不过是前番吃了败仗,又怕失了市赏的关隘,才假意屈服罢了。对付这等犬羊之辈,不可不防,也不可不抚。”
他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丝精明,缓缓说道:“你传朕的旨意。沙计、火落赤、铁雷、把兔姑,既已知罪归降,可准其输款。他们自万历三十一年以后市赏转赏的份例,可照例发给。只是,沙计在三十七、八两年多有作歹;火铁把兔,则在三十九年尤为猖獗。这几年的赏赐,理应停革!虽说他们已经纳款,但也要等他们真正恭顺日久,永不再犯我边疆之后,方准给与!如此,既显我天朝恩威,也让他们知道,何为规矩!”
“皇爷圣明!”
卢受听了,心中暗暗佩服。皇爷这番处置,既安抚了归降的部落,又施以惩戒,让他们占不到半分便宜,可谓是滴水不漏。他连忙提起朱笔,在题本上做了个记号。
“下一桩呢?”
万历皇帝问道。
卢受又翻开一份题本,喜道:“皇爷,大喜!兵部奏报,贵州与广西交界处的苗疆大捷!此役,我天兵神威,共擒斩苗獠四千余级,可谓是近年少有的大胜仗!兵部那边,已拟好了叙功的名单,请皇爷定夺。”
万历皇帝听了,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点了点头道:“嗯,不错。打得好!该赏!让他们将名单呈上来,朕自有道理。”
“还有,四川巡按朱万春上疏,建议增设邻近番邦的紧要司道。他提议,将建昌府的兵备道,准作为边道来设,仍旧督管建昌等地的军屯学校。皇爷看……”
万历皇帝想了想,说道:“准了。建昌之地,临近西番,确是要紧。多设一道,也好有个照应。”
卢受一一记下,又道:“还有一桩,是关于朝贡之事。近来,海西的女直、蒙古的三卫,以及西域的回夷使团,因进贡之事,在会同馆那边,闹出了些许不愉快。”
“那三卫的蒙古人,向来是悍不畏死,纵肆无忌惮;海西的女真人,则是又狡诈又蛮横,百般刁难。至于那些回夷的行李,多则上千柜,少说也有数百箱,在京中恣意采买各种违禁的货物,又赖着不走,迁延旬月不肯回还,鸿胪寺那边,已是头疼不已,特上疏请皇爷示下,该如何处置?”
万历皇帝听了,又是冷笑一声:“一群喂不饱的饿狼罢了!传旨给鸿胪寺和锦衣卫,让他们严加管束!凡有滋事者,不论是何方使节,一律拿下,关进诏狱,等他们的首领亲自来京师领人!至于那些违禁的货物,一律没收充公!再告诉他们,下次再敢这般拖延,便永远也不必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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