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由“妖孽”流言引发的风波,在万历皇帝雷霆万钧又四两拨千斤的手段之下,最终竟演变成了一场为“菩萨祥瑞”歌功颂德的全民狂欢。之前那些恶毒的揣测与攻讦,早已被“九莲菩萨显圣”的祥瑞之说冲刷得一干二净,再也无人敢提及。
借着这股东风,皇后王喜姐也依着早先对万历皇帝的建议,以“为五皇孙祈福禳灾,感恩天佑”为名,在宫中筹备了一场小型的法事。而举行法事的地点,便选在了内廷之中一处极有说头,也极具象征意义的所在——英华殿。
说起这英华殿,其在宫中,本就是个特殊的存在。熟悉宫中掌故的老太监们都知道,这偌大的紫禁城,尤其是前朝三大殿、后三宫这些皇帝后妃日常活动的的核心区域,是极少栽种树木的。
放眼望去,除了宏伟的殿宇,便是宽阔的广场,金砖铺地,玉阶为栏,显得格外庄严肃穆,也有些光秃秃的,少了些许自然的生气。
至于为何如此,这便要追溯到前元的一桩惊天动地的大案了。
据说,元朝末年,天下大乱,大都(即今日之京城)被权臣孛罗帖木儿盘踞,他名为“清君侧”,实则把持朝政,连元顺帝也奈何他不得。
后来,元顺帝与几位忠于他的勇士密谋,设下计策,要除去此贼。他们便在那延春阁东侧的杏林园中设下埋伏。
一日,孛罗帖木儿奉召入宫,行至杏林园时,早已隐藏于茂密杏林之中的刺客徐士本(也有记为徐施畚)等人,一拥而出,刀光剑影之下,那不可一世的权臣孛罗帖木儿,便当场身首异处,血溅杏林。
此事虽然为元廷除去了一大祸害,但也给后来的君王们敲响了警钟。
到了我大明太祖高皇帝定鼎天下,修建宫室时,便吸取了这前朝的血腥教训,立下了规矩:宫城之内,尤其是御道两旁、殿宇左近这些要地,一概不许栽种高大的乔木,以防刺客藏匿,奸人潜伏,危及圣驾安危。后来成祖文皇帝迁都北京,营建这紫禁城时,也依然沿袭了这一规矩,使得这红墙黄瓦之内,少见绿树成荫的景象,多的是一种威严、开阔,令人不敢生出半分邪念的皇家气派。
然而,凡事皆有例外,这英华殿,便是其中之一。
英华殿,旧名隆禧殿,乃是宫中供奉西番佛菩萨像的专门殿宇,与那供奉道教三清上帝诸尊神的隆德殿遥相对应,一佛一道,也算是体现了皇家对各路神仙的“雨露均沾”。
或许,也正因为这里是供奉佛祖的清净之地,远离了那些充满了权谋算计的世俗殿宇,才能破例享有这一片难得的绿意吧。
这英华殿内外,古木参天,幽静得如同山中密林一般。殿前有古松翠柏,郁郁葱葱,更引人注目的是,还有两株高大的菩提树,这乃是万历元年之时,如今的慈圣李太后亲自下令栽种的。
四十年来,这两株菩提树早已长得高二丈有余,枝干婆娑,绿叶繁茂,有些枝条甚至下垂至地,远远望去,俨然就像是佛菩萨伸出慈悲之手,要接引芸芸众生一般。
据说,此树盛夏之时,会开出金黄色的花朵,鼻观之时,时时能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异香。而其结果,也与众不同。那果实并不从花中生出,而是直接生于叶片之背,常常是双双对对,如同缀在绿叶上的明珠一般。
宫中之人皆说,此乃“借空花以喻世,幻起色香;佛果别成,非关生灭”,是菩提树在特现法身,为众人说法呢。
到了秋深叶落之时,那些飘飏在宫巷之中的菩提子,便会被宫人们小心翼翼地拾起,制成念珠。虽然比起南方所产的菩提子,个头要小上一些,但其色泽黄润,分瓣之线又带着一丝微白,极为难得,被宫中之人称为“多宝珠”,都道是“如得未曾有”的珍宝。
今日,朱由检便被母亲刘淑女亲自抱着,来到了这处充满神秘与庄严气息的英华殿。
一入殿内,朱由检便被眼前的景象给镇住了。
只见殿中香烟缭绕,梵音阵阵。十余名身着袈裟的僧侣,正盘膝而坐,口中执经诵念着听不懂的梵呗。殿前正中,立着一个装扮成韦驮菩萨模样的护法,合掌捧杵,威风凛凛,面朝北方。
而在殿外的院子里,更有御马监等衙门牵来的活牛黑犬十数头,由专人看管,围待在一旁,似乎是准备用于某种祭祀仪式。
法事正式开始之时,更是场面宏大,令人目眩。
只见数十名头戴方顶笠、身穿五色大袖袍、身上披挂着各色缨络的喇嘛(即习学番经跳步叱者),在一个手持巨大法螺的喇嘛的引领下,列队而出。队伍最后,还有一人手执大锣,以为节奏。
其余众人,皆是左手持着一个带有长柄的圆形小鼓,右手则拿着一根弯曲的鼓槌。
随着法螺声起,众喇嘛齐齐击鼓,那鼓声缓急疏密,错落有致,竟也形成了一种奇异而又震撼的音乐。
他们身披着代表着东西南北中五个方位的五色彩衣,跟随着五方五色的大伞盖,在院中腾挪跳跃,步法奇异,时而激昂,时而舒缓,仿佛在进行一场神秘的舞蹈。他们的口中,还念念有词,发出阵阵低沉的咒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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