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皇帝依旧斜倚在御座之上,眼神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王皇后屏退了左右,亲自为万历皇帝奉上了一盏清香扑鼻的雨前龙井,柔声说道:“陛下今日似乎兴致不高?可是为了方才阁老们提及的朝事烦心了?”
万历皇帝接过茶盏,轻轻呷了一口,目光落在王皇后那张端庄平和的脸上,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皇后今日倒是替太子和那个小孙子说了不少好话。若非朕深知皇后的品性,怕是真要以为,皇后也是被那些个老臣们请来的说客呢!”
他这话,带着几分打趣,也带着几分试探。
王皇后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温婉的笑容,声音轻柔却不失分寸:“陛下此言,可是折煞臣妾了。陛下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天下臣民,皆仰仗陛下圣恩。臣妾身为中宫,自然也盼着皇家和睦,子孙贤孝,国泰民安。至于那些朝堂之事,臣妾一介妇人,又懂得什么呢?不过是见陛下日夜为国事操劳,龙体欠安,心中不免有些忧虑罢了。陛下思虑国事,乃是天经地义,臣妾又岂敢妄加议论?”
她这番话说得是滴水不漏,既撇清了自己干政的嫌疑,又不动声色地恭维了万历皇帝,还表达了对他的“体恤”。
万历皇帝听了,脸上神色稍缓。他知道王皇后素来谨守本分,不爱掺和朝政,今日这般,大约也真是因为那个小孙子讨喜,才多说了几句。
他想起方才朱由检那副憨态可掬的模样,嘴角也不由得泛起一丝笑意,打趣道:“说起来,朕那个五孙儿,今日倒真是胆大包天,竟敢直接往朕怀里扑!朕瞧着,他与你这个嫡亲的皇祖母,倒是亲近得很。日后若是长大了,反倒不与你亲近了,朕瞧着都替你抱不平呢!”
他说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仿佛想到了什么有趣的画面。
王皇后也跟着抿嘴一笑,柔声道:“陛下说笑了。孩子们都是陛下的嫡亲血脉,哪有不亲近的道理?臣妾常听母后教导,待人以宽,存心以善,孩子们自然也会心向往之。说起来……”
她话锋一转,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了几分,语气也带上了一丝郑重:“陛下,今日之事,臣妾斗胆说句不该说的话,您是否有些太伤那两位阁老的心了?辅臣之设,本为三人协理庶政,如今王阁老(王锡爵)新丧,李阁老(李廷机)又屡屡上疏请辞,这内阁之中,寔止叶向高一人苦苦支撑。长此以往,国事怕是更加艰难啊。”
万历皇帝听了这话,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他将手中的茶盏重重地往旁边案几上一放,发出一声轻响,殿内伺候的宫人皆是心中一凛。
“阁臣不易多,多易起党争!”
万历皇帝冷哼一声,声音中带着几分不屑和厌恶,“这国事,就是坏在这些自诩清流的读书人身上!一个个满口仁义道德,背地里却尽是些蝇营狗苟、拉帮结派的勾当!为了各自的私利,党同伐异,纷争不断,何曾真正为朕分忧,为这天下苍生着想过?!”
他说到最后,竟也忍不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仿佛心中积郁了无尽的愤懑与无奈。
王皇后见状,连忙起身,款款走到万历皇帝身后,伸出纤纤玉手,轻轻地为他按揉着太阳穴,声音愈发轻柔:“陛下息怒。臣妾知道,您为这些朝事,早已是心力交瘁。只是话虽如此,这天下终究还是需要贤臣良将去治理的。王阁老虽然仙去了,但他临终前,不也还上疏陛下,字字泣血,拳拳之心,皆为国事吗?陛下的江山,终究还是离不开这些能臣的辅佐啊。”
提及王锡爵,万历皇帝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惋惜,有追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这王锡爵,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想当年,嘉靖四十一年,他以会试第一、廷试第二的探花及第,授翰林院编修,可谓是少年得志,意气风发。为了张居正“夺情”一事,他曾义愤填膺,带着一群同年进士,直冲到张居正府上理论,逼得权倾朝野的张首辅,都不得不向他们这些后生晚辈低头服软,当时张居正急的直接下跪,以证心意。
后来张居正死后,树倒猢狲散,朝中清算之声四起。也正是这个王锡爵,不计前嫌,挺身而出,为张居正说了几句公道话,试图为其正名,这份胆识和气度,也着实令人钦佩。
再后来,他被启用为内阁辅臣,却又因为“国本之争”,深深体验了一把当年张居正的无奈与艰难,夹在皇帝与群臣之间,左右为难,落得个里外不是人的境地。
王皇后见万历皇帝似有所动,便适时地从袖中取出了两份早已预备好的奏疏,轻声道:“陛下,这是前些日子内阁呈上来的,关于王阁老病逝的题本,以及王阁老临终前,亲笔写给陛下的一封揭帖。臣妾想着,今日或许是个合适的时机,便一并带来了。”
万历皇帝对王皇后这种“适时提醒”的举动,早已是见怪不怪了。他知道,皇后此举,多半也是受了某些人的请托,想借机劝谏自己。他接过那两份奏疏,先是打开了内阁的题本,草草看了一眼,无非是些官员病逝的例行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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