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万历皇帝依旧斜倚在罗汉床上,双目微阖,仿佛已经睡去。然而,他那微微颤动的眼睑和偶尔轻叩扶的手指,却昭示着他此刻的思绪,远未平静。
今日之事,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暗流涌动。
李廷机等人关于东宫讲学的奏疏,又一次不合时宜地摆在了他的案头。这些老臣,总是喋喋不休地拿祖制、拿国本说事,仿佛他这个皇帝,处处都做得不对似的。他心中自然是不快的。
但太子那道突如其来的奏疏,却又让他感到了一丝意外的趣味。他那个一向木讷怯懦的儿子,竟然也会用这种方式来“邀宠”了?还是说,背后又有什么人在替他出谋划策?
万历皇帝的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他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棋手,冷眼旁观着棋盘上的风云变幻。
朝堂之上,党争日烈,东林、浙党、齐党、楚党……各个派系为了各自的利益,明争暗斗,无所不用其极。他乐于见到他们互相牵制,只要不威胁到他的皇权,他便任由他们去闹。
而后宫之中,郑氏虽然受宠,但也不能让她太过得意忘形,忘了这宫里头,谁才是真正的主子。太子虽然不成器,但毕竟是名正言顺的储君,偶尔也需要给他一些“体面”,安抚一下那些支持他的前朝老臣。
更何况那个叫朱由检的小孙子,刚出生就会笑?倒也有几分意思。
万历皇帝的思绪,如同这启祥宫中缭绕的沉香,飘忽不定,却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目的性。
他深知,自己多年不朝,朝野上下早已议论纷纷。那些自诩忠贞的臣子,怕是巴不得他早日“龙驭上宾”,好扶持一个更听话的新君上位。
不行,不能让他们太得意了。
也该让他们看看,朕虽然不上朝,但这大明江山,依旧牢牢掌握在朕的手中!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在他脑海中闪过。
他缓缓睁开眼睛,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嗳,且慢。”
卢受才刚矮着身子,倒退着要出那殿门,忽听得御座上的皇爷,又慢悠悠地开了金口,声音不大,却像一块石头子儿,直直地投进了这平静的宫苑深潭里。
在场二人听了,唬得一跳,慌忙又转过身来,垂手侍立,不知皇爷又有何吩咐。只见那皇爷,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模样,斜靠在罗汉床上,眼皮子也未曾抬一下,只将手中那两颗玉核桃,在掌心里滴溜溜地转着,口中说道:
“如今这天气,也渐渐有些回暖了。朕想着,这宫里头,也着实冷清了些个。这样罢,赶着下月初一,倒是个好日子,你们去知会一声,就在这宫里,摆一席家宴。叫太子,把他那一大家子,都给朕领过来,一发热闹热闹。”
这话一出,郑贵妃那张保养得宜的粉脸上,那点子娇媚的笑容,险些儿就挂不住了!她那双会说话的丹凤眼,飞快地眨巴了两下,心里头就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一般,说不出是甚么滋味。
这“皇帝全家宴”,可不简单。平日里,除了自己宫里的小宴,或是太子那边自家的筵席,哪里还有甚么一家子齐齐整整坐下来吃顿饭的光景?
如今皇爷冷不丁地提起这茬儿,倒叫郑贵妃心里头打起鼓来。莫不是皇爷瞧着那太子的奏疏,又想起了什么父子情分?还是说,因着那刚出生的五皇孙,动了些许慈父心肠?
她这边心里头七上八下地盘算着,那边厢,内书房的卢受,也是吃了一惊,那张老脸上,惯常的笑容也僵了一僵。他在这宫里头当差几十年,什么风浪没见过?皇爷这心思,素来是海底针,难捞摸得很。今日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只是,他再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这当口儿说个“不”字。当下里,也只得将那颗提到嗓子眼儿的心,又死死地按了下去,连忙躬着身子,行了个跪礼,声音比那蚊子哼哼也大不了多少,应道:
“奴才遵旨!奴才这就去传谕,着光禄寺和尚膳监好生预备,断不敢误了皇爷的雅兴。”
万历皇帝却似没瞧见他们二人那点子异样心思,只懒懒地挥了挥手,道:“嗯,去罢。莫要太张扬了,不过是自家人吃顿便饭,随常些便好。”
他说完这话,便又将头往后一仰,靠在了锦垫上,双目微阖,一副兴致缺缺、似有心事的模样,仿佛刚才那番兴师动众的旨意,不过是随口一提罢了。
郑贵妃何等精明,最是会察言观色。她见皇爷这般模样,便知他此刻怕是又想起了什么不痛快的事情,或是单纯地倦了,不想再多言语。若自己再在此处多留,反而惹他心烦。
于是,她连忙敛了方才那点子惊讶和盘算的心思,脸上重新堆起温婉柔顺的笑容,对着万历皇帝盈盈一福,柔声道:
“既如此,皇爷好生歇息,妾身便不打扰您清静了。这宫宴之事,妾身也会帮着卢大珰留心一二,定会办得妥妥帖帖,让皇爷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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