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太子朱常洛一声淡淡的“开宴”,殿内原本略显拘谨的气氛为之一松。
坐在御座之下的太子妃郭氏首先起身,敛衽一福,柔声道:“谢小爷赐宴。”
紧随其后,西李选侍、选侍王氏以及一众才人、选侍们也纷纷起身,盈盈拜倒:“谢太子赐宴。”
她们的声音娇柔婉转,带着几分刻意的讨好和恭敬。
皇长子朱由校虽然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见母亲们都站了起来,也连忙有样学样地从自己的小锦墩上爬起来,学着大人的模样拱了拱手,奶声奶气地说道:“谢父王!”
引得朱常洛和几位妃嫔善意地轻笑起来,略微冲淡了些许宴会的严肃氛围。其余几个更小的皇孙皇孙女,则在乳母的扶持下,也象征性地晃了晃身子。
朱常洛微微颔首,示意众人平身落座。他端起面前早已斟满的御酒,却没有立即饮下,而是缓缓站起身,目光投向了东北方向——那是他母亲恭妃王氏被幽禁的景阳宫所在的方向。
殿内的丝竹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太子身上,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朱常洛高举酒杯,神情肃穆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沉声道:“今日除夕,合家团圆。儿臣不孝,未能侍奉母妃于膝下,唯有遥敬此杯,愿母妃福寿安康,岁岁平安!”
说罢,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太子妃郭氏等人见状,不敢怠慢,也纷纷起身,端起酒杯,朝着景阳宫的方向遥遥一敬,口中称念着“愿皇贵妃娘娘福寿安康”。
她们虽然不甚明了太子此举的深意,但身为东宫女眷,自然要时刻与太子保持一致。
一杯酒下肚,朱常洛原本略显红润的面色却骤然变得苍白。他放下酒杯,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郁结和疲惫的眼睛,此刻却迅速泛起了红丝。
“母妃……”
他低低地唤了一声,声音嘶哑,带着无尽的孺慕与悲痛。
下一刻,这位在人前总是努力维持着储君威严的太子,竟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从眼角滚落,顺着脸颊滑下。他掩面而泣,起初只是低低的呜咽,渐渐地,那压抑了太久的悲伤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化为了失声痛哭。
“呜呜……母妃……儿臣……儿臣不孝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整个宴会大殿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所有的欢声笑语都戛然而止,只剩下太子压抑而又痛苦的哭声在殿内回荡。
妃嫔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太子妃郭氏脸色微变,想要上前劝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西李选侍等人更是吓得花容失色,大气也不敢喘。朱由校等小辈更是被父亲这突如其来的哭泣吓得呆住了,不明白平日里威严的父王为何会哭得如此伤心。
王安等侍立在侧的太监宫女们也慌了神,纷纷跪倒在地,口称“小爷息怒”、“小爷保重龙体”。
朱常洛却似充耳不闻,他脑海中浮现的,全是母亲含辛茹苦将他养育长大的点点滴滴。
他的母亲王氏,本是仁圣皇太后李氏宫中的一名普通宫女。一次偶然的机会,被年轻的万历皇帝临幸,珠胎暗结,生下了他这个皇长子。然而,母凭子贵的幸运并未降临在她身上。父皇并不喜爱她,甚至一度不承认她的名分和自己的皇长子身份。
在那幽深而又冰冷的后宫之中,母亲将他视若珍宝,倾尽所有心血抚养他。整整十三年,她陪伴在他身边,用她那微薄的力量,为他遮风挡雨,教他读书识字,告诉他要隐忍,要坚强。那些年,母子二人相依为命,在父皇的冷漠和郑贵妃一党的虎视眈眈下,过着如履薄冰的日子。
后来,虽然在群臣的力争和皇太后的干预下,他被册立为皇太子,母亲也被晋封为恭妃,但她的处境并未得到根本改善。父皇依旧不喜她,甚至将她幽禁在偏僻的景阳宫中,不允许任何人探视,连他这个身为太子的儿子,也难得见上一面。
每逢佳节,思母之情便如潮水般汹涌。今日这除夕夜宴,本该是阖家欢乐的时刻,他却只能遥望母亲所在的宫殿,连一声问候都无法当面传递。想到母亲在冷宫中孤寂凄凉的境况,想到她为自己付出的一切,朱常洛的心便如同被万千钢针穿刺一般,痛不可当。
“儿臣无能……儿臣无能啊……”
他捶打着自己的胸膛,泪如雨下,那份深藏心底的委屈、无助、愤怒和对母亲的愧疚,在酒精的催化下,彻底爆发了出来。
他贵为皇太子,是大明未来的储君,却连自己的生身母亲都无法尽孝奉养,这对他而言,是何等的讽刺与悲哀!父皇的偏心与无情,像一座大山般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喘不过气来。
殿内一片愁云惨雾。谁也没有想到,这喜庆的除夕夜宴,竟会以太子殿下的痛哭开始。这哭声,不仅仅是一个儿子对母亲的思念,更是一个在权力夹缝中苦苦挣扎的储君,对他坎坷命运的无声控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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