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天二年十月十五,滏水东岸,雨夜。
雨是从傍晚开始下的,起初淅淅沥沥,入夜后渐成瓢泼之势。雨水砸在滏水河面上,激起密密麻麻的水花,湍急的水流声被雨声掩盖,天地间只剩下哗啦啦的喧嚣。
联军营地中,篝火大多已被浇灭,只有少数几个避雨的棚子下还闪烁着微弱的火光。士兵们挤在简陋的营帐里,听着帐外连绵的雨声,腹中的饥饿感随着夜色加深而愈发清晰。
粮,快没了。
三天前,最后一批存粮分发下去时,每人只分到两捧粟米,掺着野菜煮成稀粥,喝下去只够勉强吊着命。从昨天开始,连野菜都很难找到了——营地周围能吃的草根树皮,早已被挖光剥净。
绝望像这无边的雨水,渗透进每个人的骨髓。
而比饥饿更可怕的,是谣言。
“听说了吗?齐军……齐军好像动了。”
靠近营地边缘的一个破帐篷里,几个魏国士兵蜷缩在一起,其中一个压低声音说道。
“动?往哪儿动?”旁边的人有气无力地问。
“还能往哪儿?南边!大梁!”那士兵的声音里带着恐惧,“我老乡在辎重营,他说昨儿个从大梁来的信使悄悄说的……齐国收了欧越的钱,要趁咱们大军在外,国内空虚,南下抢一把!”
“胡说八道!”一个年长些的士兵啐了一口,“齐王再蠢,也不敢这时候背盟吧?再说田文那老狐狸……”
“田文?”最先开口的士兵冷笑,“就是他收的钱!听说欧越人许了他东海三个港口的专营权,还有……还有什么银矿的股份!咱们在这儿挨饿受冻,人家早就把自己卖了个好价钱!”
帐篷里陷入死寂。
只有雨声,哗啦啦,像无数只小虫在啃噬人心。
类似的对话,在营地的各个角落悄悄进行着。谣言像瘟疫,在饥饿和绝望的土壤上疯狂滋生、蔓延。每个人听到的版本都略有不同——有的说齐军已经攻占了边境三座城池,有的说齐王正在集结水师准备沿泗水南下,有的甚至说看见过穿着齐军服饰的探子在营地外围窥探……
细节越丰富,听起来越真实。
而当谣言与眼前残酷的现实交织在一起时,怀疑便成了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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滏水西岸,欧越大营。
中军帐内灯火通明,炭盆烧得正旺,驱散了雨夜的湿寒。苍泓坐在案前,韩季明站在他对面,身上还带着雨水的气息。
“都安排好了?”苍泓问。
“安排好了。”韩季明点头,“我们的人混进了联军营地和大梁,谣言已经散开。另外,按照您的吩咐,伪造了几封‘齐军密令’,故意让联军斥候‘偶然’截获。上面有齐军将领的印章,还有调动兵力的路线图——都是真的,只不过时间改成了下个月。”
苍泓微微颔首:“齐国那边呢?”
“舟侨都督的水师一直在胶州湾游弋,齐国水师不敢妄动。陆路方面,我们的人在齐魏边境制造了几次小规模‘冲突’,烧了两个哨所,抢了几车军械,都故意留下些指向齐军的痕迹。”韩季明顿了顿,“魏国边境守军已经紧张起来了,往大梁送了至少三封急报。”
“很好。”苍泓眼中闪过一丝冷光,“那接下来,该烧粮了。”
韩季明精神一振:“末将已探明,联军粮草主要囤积在三处:营地东北五里的张家庄,东南七里的李庙,还有正东十里外的王谷。每处约有粮车两百辆,守军五百左右。”
“守军情况?”
“多是老弱,真正的精锐都在滏水前线。”韩季明道,“而且这三处粮仓互为犄角,一处遇袭,另外两处可以快速支援。所以末将计划——同时动手。”
“同时?”苍泓挑眉,“你有多少人?”
“一千精骑,分成三队。”韩季明显然早有谋划,“雨夜是最好的掩护。马蹄包布,衔枚疾走,子时同时发动。不求全歼守军,只求焚毁粮草。得手后立刻分散撤离,在预定地点汇合,天亮前返回西岸。”
苍泓盯着地图看了片刻,缓缓点头:“可。但要记住——烧粮是手段,不是目的。我要的是联军乱,是他们内部生疑、生变。所以动手时,可以故意留几个活口,让他们‘听清’你们喊的是齐地方言。”
韩季明眼睛一亮:“元帅高明!末将明白!”
“去吧。”苍泓挥挥手,“小心行事。”
“诺!”
韩季明躬身退出,很快消失在雨夜中。
苍泓独自坐在帐中,听着帐外哗啦啦的雨声,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他知道,战争进行到这个阶段,刀剑能决定胜负,但决定不了人心。而人心,才是最终决定一切的东西。
魏无忌是个英雄,他靠个人威望凝聚了这支联军。但英雄的光环,在饥饿、绝望和猜忌面前,能维持多久?
苍泓要做的,就是加速这个光环的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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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雨势稍减,但夜色如墨。
张家庄粮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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