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天二年春,蓟城以南三百里,燕山南麓。
边关的风与中原不同。中原的风是温的,带着泥土和草叶的气息;这里的风是硬的,像刀子,割在脸上生疼,还裹挟着砂砾和远方雪山的寒气。白起站在一处无名山丘上,身上的玄色大氅在风中纹丝不动——不是风不够大,而是他的人站得太稳,稳得像山岩。
“父帅。”身后传来年轻的声音。
白起没有回头。他知道是谁——二皇子欧阳仲余,三个月前奉皇帝命来北疆“历练”的。十八岁的少年,眉眼间有欧阳蹄年轻时的影子,但眼神更清澈些,尚未被权谋完全浸透。
“殿下有何事?”白起的声音和他的表情一样,没什么起伏。
欧阳仲余走上前,与白起并肩而立,望向北方。远处是燕国的烽燧,更远处是隐约的山影,那是燕山余脉,也是燕越两国的天然疆界。
“斥候来报,燕军又在边境三十里外的几个村子出没了。”欧阳仲余说,“这已经是本月第四次。劫掠粮畜,掳走青壮,还……还杀了几个不肯走的老人。”
他说到最后,声音里压着怒意。这位皇子虽然年轻,但在北疆这三个月,亲眼见过边境百姓的苦——春耕的种子被抢走,过冬的存粮被烧毁,男人被抓去当苦役,女人和孩子躲在残破的土屋里瑟瑟发抖。
白起依旧看着北方,半晌,才问:“殿下觉得该如何?”
“当然要打回去!”欧阳仲余脱口而出,“燕人欺人太甚,当我北疆无人吗?父帅,给我三千骑,我定能将那些越境的燕狗全数歼灭!”
话说得豪气,但白起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然后呢?”他问。
“然后?”欧阳仲余一愣,“然后边境就安宁了,百姓就能……”
“然后燕国就有借口了。”白起终于转过身,那双眼睛像两口深井,看不出情绪,“三千骑越境追击,无论胜败,都是‘越国主动进犯燕土’。燕王正愁找不到理由全面南侵,殿下这是要送他一个。”
欧阳仲余张了张嘴,脸涨红了:“可……难道就眼睁睁看着百姓受苦?”
“谁说要眼睁睁看着?”白起重新望向北方,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晚吃什么,“传令:边境五十里内所有村落,三日内全部后撤至长城以内。粮食带不走的,埋了;水井填了;房屋……烧了。”
欧阳仲余浑身一震:“烧了?那百姓以后回来住哪儿?”
“等他们能回来的时候,”白起顿了顿,“本帅自会给他们建新的。”
“可是……”
“没有可是。”白起打断他,声音依然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殿下,你记住——打仗不是逞血气之勇。燕军要抢,就让他们抢;要烧,就让他们烧。他们抢得越欢,烧得越痛快,就会越深入,越放松警惕。”
他抬起手指,指向北方那条蜿蜒的山谷:“等他们满载而归,以为大获全胜的时候,才是收网的时候。”
欧阳仲余顺着他的手指望去。那是燕军每次劫掠后返回的必经之路——一条长约五里的狭窄山谷,两侧山崖陡峭,中间只有一条勉强容三马并行的土路。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后背窜起一股寒意。
“父帅……您早就布置好了?”
白起没有回答,只是说了句:“三日后,随本帅观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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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辰时。
燕军果然又来了。这次规模比前几次都大,约两千骑,由燕国边军副将公孙丑率领。此人年约四十,在燕国边军中以“悍勇”着称,实则贪功冒进,惯于虚报战功——掳掠十人报百人,劫掠一村报三村,以此换取朝廷赏赐。
“将军,前面村子好像不对劲。”副将提醒道,“太安静了。”
公孙丑骑在马上,眯眼望着不远处的村落。确实安静,连声狗叫都没有。但他不在乎:“怕什么?越人胆小,听说咱们来了,早跑光了!正好,省得动手。兄弟们,进村!粮食、布匹、铁器,能拿的全拿走!女人孩子抓活的,带回蓟城还能卖钱!”
燕军欢呼着冲进村子。
然后他们发现,村子是空的。
真正的空——不仅没有人,连粮食、家畜、锅碗瓢盆都不见了。地窖被填平,水井被石块堵死,屋子里只剩搬不走的土炕和破烂家具。
“妈的,越狗狡猾!”公孙丑啐了一口,“搜!给我仔细搜!肯定有藏起来的!”
燕军士兵在村子里翻找,确实找到一些“遗漏”的财物——几袋埋在村口老槐树下的陈粮,几匹藏在祠堂夹墙里的粗布,还有几十斤生锈的铁器。不多,但足够让这些士兵兴奋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村子周围的密林里,数百双眼睛正冷冷注视着他们。
“大帅,要动手吗?”埋伏的越军校尉低声问。
白起摇头:“让他们拿,让他们高兴。”
他的目光越过村子,望向更北方的山口。那里,另一支燕军正在赶来——这是公孙丑的“后手”,约一千骑,任务是在主力劫掠时在外围警戒,防止越军突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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