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咸阳城的大火仍未完全熄灭,残存的火苗在废墟的焦木和瓦砾间苟延残喘,舔舐着夜空,将滚滚浓烟送入铅灰色的云层。空气中弥漫着焦糊、血腥和某种更深沉的、类似于神庙香灰燃尽后的衰败气味。喊杀声已渐渐稀落,取而代之的是伤兵的哀嚎、胜利者疲惫的吆喝、以及零星处决顽固抵抗者的刀斧声。这座都城,已然流尽了最后一滴血,只剩下残躯在寒风中兀自抽搐。
章台宫——这座始建于秦惠文王时期,见证了秦国历代君王议政、庆典、决定无数国运的巍峨宫殿群,此刻如同被剥去华丽外衣的巨人,裸露出焦黑的骨架和残破的内脏。主体宫殿“章台”尚算完好,但四周的偏殿、廊庑、阁楼多已被火焰吞噬或破门而入的欧越军破坏。
宫殿最深处的寝殿,早已人去楼空,值钱的器物或被带走,或被乱兵劫掠一空,只剩下沉重的、雕刻着玄鸟与夔龙纹饰的青铜器皿歪倒在地,和满地狼藉的竹简、帛书。冰冷的穿堂风呼啸而过,卷起灰烬和残纸。
而在寝殿后方,一处更为隐秘、以巨石垒砌的“祈年密室”内,却还亮着一点微弱的、颤抖的烛光。
年轻的秦王嬴桢,脱去了那身不合体的黑色王袍,只穿着素白的中衣,披散着头发,独自跪坐在冰冷的地面上。他面前是一个小巧的青铜火盆,盆内炭火将尽,只余几点暗红。火盆旁,放着一柄装饰华丽的短剑,剑鞘上镶嵌的宝石在昏暗中闪烁着幽幽的光。更旁边,是一个打开的、空空如也的紫檀木匣,匣内衬着明黄色的丝绸,但本该盛放其中的东西,已然不见——那是调兵遣将、象征秦王军事统帅权的“虎符”的一半。另一半,理应在前线统帅手中,而如今蓝田已破,王铮战死,那一半恐怕早已落入欧越之手。
嬴桢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神空洞,望着那即将熄灭的炭火,嘴里喃喃地、反复念叨着一些破碎的句子:“列祖列宗……不肖子孙……国祚……断绝……咸阳……火……玄鸟……折翼矣……”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少年人变声期特有的沙哑和绝望到极致的麻木。殿外隐约传来兵甲碰撞和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呼喝声,但他似乎完全听不见了。
忽然,他伸手拿起那柄短剑,缓缓拔出。剑身如一泓秋水,映出他苍白失神的脸。他伸出左手食指,轻轻在刃口上一抹,一道血线迅速渗出,聚成血珠,滴落在地。
疼痛让他空洞的眼神略微聚焦了一丝。
“欧阳蹄……”他念出这个名字,声音里骤然注入了一种与其年龄不符的、刻骨的怨毒,“你以诈力取天下……焚我城郭……戮我子民……毁我宗庙……此仇此恨……天地共鉴……朕……朕以嬴秦最后之王血……咒你!咒你欧越伪朝……国祚不永……子孙相残……必亡于内乱外患……如我大秦今日……一般无二……一般……无二……”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最后几乎是在嘶吼,在空旷冰冷的密室里回荡,带着无尽的不甘与诅咒。吼完,他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眼神重新涣散。他看了看手中的短剑,又看了看那奄奄一息的炭火。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外面刚刚破门而入的欧越士兵惊骇的动作——他将短剑猛地插入面前的火盆,挑起了最后几块带火的木炭,用尽全身力气,将它们抛向四周!密室内存放着不少竹简、帛书和木质器具,还有那些记载着秦国历代律法、疆域、户籍的珍贵典册,火焰瞬间被引燃,并且因为室内空气不流通而迅速变得炽烈、缺氧!
“阻止他!”冲进来的欧越军校尉惊呼。
但已经晚了。
嬴桢看着迅速蔓延的火焰和滚滚浓烟,看着那些记载着秦国辉煌历史的竹简在火中蜷曲、碳化,脸上露出一种近乎解脱的、诡异的平静笑容。他重新跪坐好,挺直了瘦弱的脊背,闭上眼睛,口中轻轻哼起一首古老的、旋律苍凉的秦地《无衣》调子,任由灼热的火焰和浓烟将他吞噬。
“秦王自焚了!”
消息如同插上翅膀,迅速传开。一同被焚毁的,似乎还有秦国最后一点凝聚的国魂。
几乎在同一时间,另一队由猗顿亲自带领的暗卫精锐,如同嗅觉最敏锐的猎犬,无视沿途的混乱和残火,径直扑向章台宫深处,秦王日常起居和办公的核心区域——明光殿,以及相邻的祭祀秦国历代先君的“祖庙”偏殿。
猗顿的脸色比这冬日的清晨还要冷峻。他的目标异常明确:寻找一切可能指向秦国残余势力去向、隐藏财富、秘密联络方式,尤其是可能代表天命转移的礼器或文书。秦国虽重法度,但也崇祭祀,尤其重视象征国运的“祭器”与“重宝”。这些物件本身或许不如兵符实用,但其象征意义和对残余秦人心理的影响,不容小觑。若能找到,便可作为欧阳蹄“承天受命”的佐证;若找不到或已毁,则需评估其下落可能带来的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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