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蹄密切关注着这一切。猗顿的暗卫如今又多了一项任务:收集民间技术改良的实例,直接呈报。每一份带着泥土气息或机油污渍的改进图说送到御前,都能让他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真正的笑意。
他甚至在一次听取太子监国理政汇报时,特意将几份优秀的民间改进案例交给欧阳恒。
“恒儿,你看。这才是帝国的根基。”欧阳蹄指着图纸上那些略显粗陋却充满巧思的线条,“朝堂上的奏对,疆场上的捷报,固然重要。但让万千黎庶日用而不知,生计渐丰,国力才会真正厚实。你要学的,不止是驾驭群臣,更要懂得如何唤醒这沉睡的民力。”
太子欧阳恒郑重接过,沉稳答道:“儿臣谨记。张太傅昔日常言‘民为邦本’,今日见这些民间智慧,方知此言重逾千斤。”他心中对父亲的认识更深了一层——这位以武功开国的皇帝,心思之深,已远不止于沙场。
变化是潜移默化,却又实实在在的。
先是各地官府库房收到的粮食、布匹、铁器等实物税,成色更好,数量也稳步增加。接着,市集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咸阳东市,帝国最繁华的贸易区之一,成了观察这场“技术下沉”效应的绝佳窗口。
以往,市集上的货物虽多,但品类相对固定。如今,走进东市,喧闹声中透着前所未有的活力。来自南阳的“雪面粉”成了招牌,价格比普通面粉贵一些,但蒸出的炊饼更白更软,供不应求。蜀锦的摊位前,新出的花色繁多、质地细密的布匹,吸引了大量来自东方诸国的客商,交易用的不再是沉重的铜钱,而是一张张轻便的“飞钱”票据——这是户部在商业税收激增后,顺势推行的新制,本身也是管理技术的一种“下沉”。
售卖新式农具的铺子前围满了农人,他们摸着那些用“灌钢法”(军器改良技术衍生)打造、更加轻便坚韧的镰刀和锄头,啧啧称奇。甚至还有人在兜售小巧的“指南鱼”(源于水军罗盘简化版),虽然精度远不如军用,却足以让寻常商旅在阴天辨别大致方向。
酒肆里,商人们交谈的内容也变了。以往多是感慨行路难、关税重、货源缺,如今更多是商量着如何多雇两辆新式马车(轴承得到改进)多拉些货,或是合伙去刚刚应用了“代耕法”(偶有提及的畜力集中使用设想)的庄子收购更多的富余粮食。
商业的毛细血管空前活跃,物流加快,货殖增加。户部最新的报表显示,仅仅过去一个季度,来自市舶、关津、市肆的商业税收,同比增加了三成有余。而这部分税收,大部分并非来自加重盘剥,而是源于交易总量的实实在在的扩大。
文寅在丞相府中审阅这些报告时,捋须感叹:“此乃釜底加薪之功,非扬汤止沸之术也。”老成持重的他,看到了这条政策更深远的稳定意义。当升斗小民能从帝国的技术进步中切实分得一杯羹时,他们对朝廷的拥戴,将比任何严刑峻法都更为牢固。
国库充盈,民间称颂。欧阳蹄的威望,在四海盛会的武力巅峰之后,又一次达到了高点,这一次的基石,是炊烟,是布帛,是市井的喧嚣与百姓脸上渐多的笑容。一种扎实的、蓬勃的“盛世的底气”,正在这片土地上积聚。
然而,就在这看似一片大好的局面下,一双来自阴暗处的眼睛,已经盯上了这勃发的民力。
这一日,欧阳蹄微服简从,只带了猗顿等少数贴身侍卫,再次来到咸阳东市。他想亲耳听听这繁华的声音。
走过一个售卖改良瓷器(窑温控制技术有所推广)的摊位时,他忽然停下了脚步。摊主是个精明的中年商人,正口若悬河地向一位客商吹嘘:“……客官您瞧这釉色,均匀光亮,绝无气泡。这手艺,可是用了‘控温诀’的,跟往年那些不可同日而语……”
“控温诀?”欧阳蹄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这说法倒是新鲜,不知源于何处?”
摊主见问话人气度不凡,忙赔笑道:“贵客有所不知,小的有个亲戚在官窑当差,听说宫里……哦不,是上头有些大师傅,琢磨出了更好控制窑火的门道。虽不得全貌,但漏出一星半点,就够我们这些人受用不尽了。据说啊,最初是从铸剑的炉子那儿悟出来的……”
铸剑!欧阳蹄眼神微微一凝,但面色不变,点点头,迈步离开。
走出一段距离后,他低声对猗顿吩咐:“去查查,军器监和将作监,最近有哪些非核心的匠人流动,或者有无技术细节外泄。要隐秘。”
“是。”猗顿领命,身影很快没入人群。
欧阳蹄继续前行,心中的愉悦却蒙上了一层阴影。技术下沉,惠泽万民,这是他的初衷。但“度”的把握至关重要。过于核心的军工技术,是帝国的爪牙,绝不能有失。民间的活力需要激发,但必要的管制与保密,如同缰绳,时刻不能放松。这股蓬勃的力量,既能载舟,若控制不当,亦能覆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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