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被早已等候在旁的快马信使,以最高速度、最高保密等级,火速呈报入宫。
宫殿内,欧阳蹄正一如往常地批阅着似乎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奏章。即便他早已从许行前期乐观的报告中有了心理准备,但在听到内侍用激动到走调的声音禀报“二十五石”这个确数时,他手中那支饱蘸墨汁的御笔还是猛地一顿,一滴浓黑得化不开的墨汁,不受控制地滴落在展开的竹简上,迅速泅开一团刺目的黑斑,仿佛象征着旧有秩序被这惊天产量所玷污、所覆盖。他霍然起身,宽大的袍袖带动案几上的卷宗哗啦作响,脸上没有任何犹豫,斩钉截铁地命令:“备车驾!立刻去试验田!孤要亲眼看一看!”
国王的车驾以最快的速度,在精锐卫队的护卫下,风驰电掣般赶到那处已然成为圣地、成为欧越未来希望起点的山谷。当欧阳蹄弯腰走下装饰华贵的马车时,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如同最盛大节日般的、失控的狂欢景象。田埂边,红薯已经堆成了数座真正的、散发着泥土芬芳和生命气息的山丘,在略显西斜的阳光下,那些紫红色的块茎泛着温润而诱人的光泽。所有的农人、学子、甚至是负责守卫此地的精锐兵士,脸上都洋溢着无法抑制的、纯粹的激动与喜悦,许多人依然如同痴傻了一般,围着那几座红薯山,摸摸这个,掂掂那个,口中反复念叨着“老天爷”、“神物”、“王上恩德”之类的词语,发出嘿嘿的傻笑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泥土、汗水和新挖掘出的红薯特有清甜的、令人心安的味道。
“王上驾到——!”
内侍高昂的呼声如同具有魔力,让原本沸腾喧闹的场面瞬间为之一静,所有人的动作都定格了,然后,数百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到那位年轻君主的身上。那目光中,有与生俱来的敬畏,有发自内心的感激,但更多的,是一种看到了救世主、看到了族群未来希望的、近乎图腾崇拜般的狂热与赤诚。
农师许行带领着核心弟子和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农代表,激动得脚步踉跄地迎上前来。许行甚至忘了行礼,直接抓住欧阳蹄的衣袖,老泪纵横,语无伦次地重复着:“王上!王上!成了!真的成了!二十五石!货真价实的二十五石啊!苍天庇佑,王上洪福!”他颤抖的手指,坚定不移地指向那几座象征着无限可能的红薯山。
欧阳蹄没有丝毫见怪,他快步走到最大的一座红薯堆前,毫不介意地俯下身,亲手从一个格外巨大、形态完美的块茎上抹去湿润的泥土,那沉实压手、充满生命力的质感,通过掌心直抵心房,让他心潮澎湃,难以自已。他直起身,将手中那个堪称“红薯之王”的硕大果实高高举起,如同举起一柄象征王权与丰饶的权杖!
“欧越的子民们!”他的声音清越而洪亮,蕴含着内力,清晰地传遍山谷的每一个角落,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和无比的喜悦,“你们都看到了!也都亲手挖出来了!此物,名为‘红薯’!乃天赐之神物,活命之根基!是上天,是这片生养我们的土地,对我们欧越人勤勉坚韧的最大恩赏!”
他锐利而温暖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每一张因激动而涨红的脸庞,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击在人们的心坎上:“自今日起,我欧阳蹄,在此对天地立誓,亦对尔等立誓:凡我欧越子民,但有双手肯劳作,便永无饥馑之忧!此非虚言,此物为证!孤将以此神物为基,让我欧越,再无饿殍!让我欧越子民,人人饱腹,生生不息!”
“嗷——!!”
“王上万年!万年!万万年!”
“欧越永昌!永无饥馑!”
短暂的、极致的寂静之后,是如同火山喷发、海啸席卷般的山呼海啸!老农们再次齐刷刷地跪倒在地,不再只是向着欧阳蹄,更是向着那堆红薯山,向着这片赐予他们希望的土地,用最古老、最庄重的礼节,叩首不止,额头触碰着温润的土地。学子们激动地互相捶打着肩膀,拥抱在一起,任凭热泪在年轻的脸庞上纵横流淌。永无饥馑!这四个朴实无华的字,对于世代挣扎在温饱线上、看天吃饭的古代民众而言,其分量重于千钧,其美好胜过任何华丽的诗篇!这是实实在在的、触手可及的、可以预期的未来!
欧阳蹄看着眼前这片因最简单也最根本的满足而引发的狂热场面,心中那块自登基以来就一直悬着的、关于粮食安全的巨大石头,终于轰然落地。粮食,是一切野心、一切抱负、一切发展的基础。有了这逆天产量的红薯打底,欧越就拥有了蛰伏发展、大力吸纳四方流民、从容应对任何长期消耗战的终极底气。他“神农转世”、“天命所归”的人设,伴随着这石破天惊的产量实绩,已然深入人心,坚不可摧,无可动摇。王国内部的凝聚力,在此刻,被这金色的、紫红色的丰收,浇筑得坚如磐石,稳如泰山。
他的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沉稳而自信的微笑,转头对依旧处于极度兴奋状态的许行吩咐道:“许卿,丰收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务必组织人手,妥善留种,总结经验,编写种植要略,制定出详尽可行的推广法度。来年开春,孤要看到这红薯,如同燎原之火,开遍欧越、乃至闽越的每一处山坡,每一片荒地!让这神物之根,扎进我东南大地的每一寸土壤!”
“臣!许行!谨遵王旨!”许行挺直了常年佝偻的脊背,声音洪亮如钟,仿佛年轻了二十岁,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干劲和使命感。
丰收的喜悦,如同温煦而有力的秋风,迅速吹拂过欧越的田野山峦,也吹暖了每一个率先听闻此讯的欧越子民的心。希望的种子已经播下,并且结出了不可思议的果实。
然而,就在这片土地沉浸在对未来无限憧憬之际,远在数千里之外,西北龙首原上的咸阳宫内,那位凭借“远交近攻”之策崭露头角、日益得到秦王倚重的秦相张禄(范雎),正对着一卷由安插在东南的细作送回、语焉不详的模糊情报,轻轻蹙起了他那双洞察世事的眉头。情报上只简单提及,欧越之地近来农事似乎颇有起色,国君欧阳蹄常巡视乡野,具体详情却难以探查。
张禄修长的手指轻轻敲打着光滑的玉制案面,眼中闪过一丝疑虑。东南偏远蛮荒之地,向来地瘠民贫,能有什么“农事起色”?但多年的政治嗅觉让他本能地感觉到,那片被中原视为疥癣之疾的百越之地,似乎正在悄然孕育着某种……超出他精妙计算的变化。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让他非常不悦。
他沉吟片刻,提起朱笔,在那卷情报的末尾,批下了四个小字:“再探,详报。”
第136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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