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定八年,夏深。
海风裹挟着咸腥气,从洞开的窗棂卷入欧越王宫正殿,却吹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如同铁锈般的凝重。巨大的山川舆图前,欧阳蹄背对众臣,身形挺拔如标枪,指尖正重重地点在舆图上那片代表着楚国江东之地的区域,那里,已被朱砂标记出数个触目惊心的箭头。
“三百里加急!楚国令尹昭阳,已尽起鄢、郢之兵,合江东残卒,号称十万,水陆并进,兵锋直指我瓯江门户!”上将军苍泓的声音沉浑如雷,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殿中每个人的心头,“其先锋五千,由昭阳族侄昭豹统领,距我望北堡已不足三日路程!”
殿内响起一阵压抑的抽气声。十万之数,或有夸大,但楚国这台恐怖的战争机器真正开动起来,那遮天蔽日的压力,足以让任何小邦窒息。空气仿佛变成了粘稠的胶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负担。
“避其锋芒,凭坚城、棱堡、神臂弩固守?”有将领低声提议,声音带着不确定。
“守?守到几时?”立刻有人沙哑反驳,“楚国国力十倍于我,耗得起,我们耗不起!一旦被围,外无必救之援,内……能撑多久?”
“可否再请齐国出兵牵制?”文寅看向欧阳蹄。
“远水难救近火!”猗顿冰冷的声音切断了他的希望,“齐军动,楚军早已兵临城下!昭阳此次,是铁了心要速战速决,不给我等任何喘息之机!”
争论声细微而急促,焦虑如同疫病般无声蔓延。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死死聚焦在那道依旧凝视图的背影之上,仿佛他是唯一的定海神针。
欧阳蹄缓缓转过身,脸上并无众人预想中的惊慌,只有一片冰封的沉静,然而眼底最深处,却跳跃着某种与这凝重气氛格格不入的、近乎疯狂的火焰。他的目光如实质般扫过文寅、苍泓、猗顿、舟侨等核心重臣。
“楚人挟雷霆之势而来,欲毕其功于一役,将我欧越扼杀于瓯江之畔。”欧阳蹄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杂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陆上硬撼,正面迎击其兵锋,正中昭阳下怀。我欧越儿郎虽勇,甲械虽利,亦不能做此无谓消耗,徒损国力。”
他话音一顿,脚步移动,走向旁边那幅略显简陋、却精准标注着海岸线与重要港口、暗礁的海图。他的手指,沿着欧越曲折的海岸线向北,划过那片不久前才被鲜血与火焰洗礼过的钱塘湾,然后,毫不停留地继续向上,越过代表楚国统治的漫长海岸,最终,带着千钧之力,重重地戳在了一个远离主战场、深入楚国腹地的点上。
那地点,并非边境重镇,而是——昭阳的核心封邑之一,靠海的鄞邑!(鄞,音同“银”,今浙江宁波一带,春秋时属越,后入楚,地理位置重要,且靠海。)
“他要打他的,我们打我们的。”欧阳蹄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决断,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他昭阳想砸烂我们的家门,我们就去掏了他的老巢,断他的粮草,焚他的武库!看他这十万大军,还能不能安稳地待在边境!”
殿中瞬间死寂。落针可闻!
跨海远征?深入楚国腹地?这想法太过大胆,太过疯狂!简直超出了这个时代所有军事家的想象边界!就连素来悍勇无畏、经历过血火淬炼的苍泓,瞳孔也骤然收缩,呼吸为之一窒。
“大王!三思!”老成持重的相国文寅再也忍不住,急步上前,声音带着颤抖,“跨海奔袭,风险太大!舰队航程漫长,风向、水文、暗礁,变幻莫测!一旦被楚人水师残部或沿岸哨探察觉,我军孤悬海外,退路断绝,恐有……全军覆没之危啊!此非战之罪,乃天亡之!”
“文相所虑,正是此战成败关键所在,亦是昭阳绝对想不到的盲区!”欧阳蹄的目光转向一直沉默如水、却锋芒内敛的水师都督舟侨,“舟侨,海图、航线、夏季风向、登陆点,天工院联合你水师精锐,秘密勘测演练已近一载,告诉我,可有把握?”
舟侨一步踏出,这位钱塘湾海战后被楚人畏称为“海阎罗”的将领,面容被海风与硝烟磨砺得如同礁石,眼神却锐利得能刺破迷雾。“回大王!”他声音沉稳,带着海浪拍岸般的力度,“依据玛卡带来的远海航行经验,结合我等大小十七次伪装探查,北上航线、备用航线及应急锚地均已标定。当前夏季,正盛行东南风,于我北上乃是天助!所选登陆点,位于鄞邑以东三十里外一荒芜岬湾,当地人称‘鬼哭滩’,礁石密布,水道险狭,楚人视若畏途,绝无重兵防备。我水师以五艘欧钢艨艟为核心,辅以经过强化、航速更快的改装运输战船十五艘,一次可投送苍泓将军麾下最精锐的第一师第二曲,一千五百百战锐士,携带十日口粮及特殊装备,足可完成雷霆一击!”
“一千五百人?太少了!深入虎狼之穴,兵力若此,如何攻坚?如何应对围攻?如何持久?”苍泓眉头拧成了疙瘩,他爱兵如子,无法想象这点人马陷入重围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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