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定四年的初春,严冬的余威犹在,尤其在这瓯江之畔的深夜。江面之上,浓重得化不开的雾气氤氲蒸腾,贪婪地吞噬了星月微弱的光辉,将天地间染成一片混沌的灰蒙。对岸,楚军大营连绵的灯火,在这片混沌中显得格外刺目,如同黑暗中一头蛰伏巨兽无数只窥视的瞳孔,闪烁着冰冷而不祥的光泽。南岸,新定国号为“欧越”的都城,在夜色与薄雾中静默矗立,城墙那蜿蜒的轮廓若隐若现,仿佛一头压抑着喘息、蓄势待发的守护巨兽,与江北的威胁隔江对峙。
这死寂,并非安宁,而是弓弦被拉到极致前的凝滞。空气中弥漫着江水的湿腥,以及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压抑。
上将军苍泓,这位欧越军魂,并未在他的府邸安寝。他身披沉重的玄色铁甲,按剑立于面朝江北的最高城楼之上,任凭带着寒意的夜风拂动他花白的须发。他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此刻锐利如准备扑击的苍鹰,死死盯着对岸那片被灯火点缀的黑暗,试图穿透那重重雾霭,洞察其下潜藏的杀机。连日来,斥候回报的消息都指向同一个结论:对岸过于安静了。楚军在大量集结船只,疯狂采集火油、硝石等物。那位老对手,楚国的令尹昭阳,绝非甘于寂寞、徒耗粮秣之人。这反常的平静,往往是风暴来临的前奏。
“太静了,”苍泓的声音因长久的沉默和夜风的侵蚀而显得沙哑,他对身旁同样神情紧绷的值守将领低语,“静得让人心头发毛。传令下去,所有明哨、暗哨,警戒提升至最高。水寨外围,加派三队哨船,交错巡弋,不得有片刻间隙。所有弓弩,即刻上弦,全军枕戈待旦,违令者,斩!”
命令如同投入静水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迅速而无声地传递下去。城墙上,负责操纵重型床弩和连弩的士兵,用力揉了揉困倦干涩的双眼,强行驱散睡意,再次检查弩机、清点箭矢。江面上,水师都督舟侨乘坐的狭长快艇,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过墨色的水面,他亲自巡视着每一段防线,每一处木栅,每一艘战船的泊位。那冰凉的江风扑面,却吹不散他心头那股越来越浓的、山雨欲来的沉重压迫感。
子时过半,天地间万籁俱寂,正是人体最为困顿、警惕最为松懈的时刻。
陡然——
北岸,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一点微弱的火光。
那火光起初如同夏夜坟地间的磷火,飘忽不定。但瞬息之间,第二点,第三点……成百上千的火点争先恐后地燃起,旋即连成一片,化作一片汹涌移动的火海!沉闷而密集的划水声打破了江夜的死寂,借着渐起的江风,这片火海以惊人的速度,向着南岸猛扑过来!
“敌袭——!火船!是楚军的火船!”了望塔上,士兵因极度惊恐而扭曲变形的呐喊,如同利刃般撕裂了夜幕的宁静。
下一刻,沿岸烽燧台次第燃起,赤红的狼烟与火焰冲天而起,将半边天空映照得如同被泼洒了浓稠的鲜血,凄艳而可怖。
昭阳的雷霆之怒,终于以这种狂暴的方式,降临了!
那并非寻常的引火之物,而是经过精心改装的艨艟快艇与小舟。船上堆满了浸透火油的干柴、硫磺、硝石,甚至还有密封的陶罐,船头装着坚固的铁锥,由抱着必死决心的楚军敢死之士操纵。它们的目标明确无比——不惜一切代价,冲破并焚毁欧越水师在江中设置的防御木栅、铁索障碍,更要直扑水寨,引燃停泊在内的欧越战船!
“拦截!快!弓弩手,瞄准火船,射击!拍杆准备!”舟侨声嘶力竭的吼声在骤然爆发的嘈杂江面上显得如此微弱。欧越的战船奋力逆着火光上前,船上的弓弩手们屏住呼吸,向着那些疾驰而来的死亡之火倾泻箭雨,试图在它们靠近核心防线前将其引燃或射杀操舟者。巨大的拍杆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砸下,将几艘冲得最近的火焰小船击得粉碎,燃烧的碎片四散飞溅,落在江面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然而,楚军投入的火船数量实在太多,且分散开来,在夜色、浓雾以及自身燃烧产生的滚滚黑烟掩护下,如同无数扑火的疯狂飞蛾,不顾一切地撞向任何可见的目标。
“轰——!”“嘭!咔嚓!”
接连不断的撞击声、爆炸声震耳欲聋。几艘欧越的哨船和外围战船躲避不及,被火船结结实实地撞上,瞬间爆燃成巨大的火球,船体发出痛苦的呻吟,开始倾斜、解体。船上的士兵变成了燃烧的人形火炬,发出凄厉绝望的惨嚎,纷纷跳入冰冷刺骨的江水之中,旋即被暗流吞没。江面被熊熊火光映得通红透亮,翻滚的浓烟带着刺鼻的焦糊味和硫磺气息,笼罩了整个战场,呛得人涕泪横流。水寨外围的部分木栅被成功点燃,形成了一道扭曲跳跃的火墙,这意外地暂时阻碍了后续试图跟进的楚军主力战舰的靠近,但整个欧越水师的防御体系,已然陷入了巨大的混乱。
就在舟侨和水师官兵疲于应付这自杀式的火船袭击之际,江北方向,震天动地的战鼓声如同雷鸣般轰然响起!伴随着鼓声,黑压压的楚军主力战舰集群,借着火船在防线上撕开的缺口和制造的混乱,如同决堤的洪流,又如离弦的万箭,向着南岸发起了全力的冲锋!高大的楼船战舰船头上,楚军士兵的青铜盔甲在火光照耀下反射出森冷的寒光,如同巨兽身上层层叠叠的鳞片,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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