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北方的战云在瓯江上空悄然凝聚时,南方的山林深处,另一场关乎东瓯国运的博弈,正悄然步入高潮。
闽越王姒玉的宫廷,设在群山环抱的一座木石大城之中,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藤萝的腥气与一种压抑不安的氛围。姒玉,这位欧阳远名义上的兄长,此刻正烦躁地在铺着虎皮的君座前踱步。他年约四旬,面容与欧阳远有几分依稀的相似,却更多了被酒色与权谋侵蚀的痕迹,眼下的青黑显露出他连日来的焦虑。
“东瓯的使者又到了宫门外!”一名侍从跪地禀报,声音带着颤抖。
殿内,闽越的文武臣僚分立两侧,气氛凝重。以大将军驺无诸为首的主战派,按着腰间镶着宝石的短剑,怒目圆睁;而以老成持重的文官宗伯骝为首的主和派,则垂首低眉,面色忧惧。
“姒蹄!他竟敢派兵陈于我国边境!灵姑浮那黄口小儿,带区区五千人马,就敢耀武扬威!”驺无诸声如洪钟,震得殿内梁柱似乎都在嗡鸣,“大王!我闽越带甲之士数万,山高林密,瘴气弥漫,何惧他东瓯?请给臣一万精兵,必斩灵姑浮首级,献于阶下!”
宗伯骝立刻出列反驳,声音虽不高,却字字清晰:“大将军勇武可嘉,然可知那东瓯军新破楚师五万,士气正盛,兵甲之利,已非昔日吴下阿蒙?且其主姒蹄,深得越民之心,更有齐援在后。我闽越虽据险要,然仓廪不丰,若战端一开,生灵涂炭,纵能凭险据守一时,久困之下,国力耗尽,届时……恐有亡国之祸啊!”
“宗伯此言,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驺无诸怒斥。
“非是老臣畏战,”宗伯骝转向面色阴晴不定的姒玉,深深一揖,“大王,臣闻东瓯使者此番带来姒蹄口信,并非一味威逼,尚有优渥条件。称臣纳贡,保我宗庙,存我社稷,王号依旧,内政自治。此乃……存国之上策啊!”
就在殿内争吵不休之际,谁也未曾留意,一名身着低级文官服饰的年轻人,悄悄将一卷密信,塞入了宗伯骝随从的手中。那是猗顿布下的暗线,送来的不仅是东瓯的承诺,还有对主和派核心人物的坚定支持与未来厚赏的保证。
与此同时,在闽越北境,灵姑浮率领的东瓯军,并未急于进攻。他们依山傍水,扎下坚固营寨。每日,军容严整的士兵们准时操练,喊杀声震天动地;改良过的重型床弩被推到阵前,向远处无人山崖试射,那雷鸣般的破空声与摧枯拉朽的破坏力,刻意让闽越的斥候看得清清楚楚。更有随军工匠,当众演示曲辕犁开垦荒地,分发东瓯产的优质盐块给边境那些面黄肌瘦的闽越山民。一边是森然兵锋,一边是仁政诱惑,无形的压力比刀剑更有效地侵蚀着闽越的军心民心。
消息不断传回王城,加剧着姒玉的煎熬。他深知,驺无诸虽勇,但部下士卒听闻东瓯军威,已露怯意;边境百姓得了东瓯盐铁之惠,私下称颂姒蹄仁德者日增。更可怕的是,朝中原本中立观望的贵族,在宗伯骝等人的游说下,也开始倾向和议。
“大王,”一日深夜,宗伯骝秘密入宫,屏退左右,对枯坐灯下的姒玉低声道,“局势已明。战,则国破家亡,我等皆为阶下囚;和,则虽去王号之实,犹可保宗庙富贵,治下之民亦得喘息。且臣闻……东瓯主承诺,若大王愿降,江北故越之地将来若有收复之日,必以王族之礼待大王一脉……”
这最后一句,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姒玉长叹一声,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眼中的挣扎终于化为一片灰败的颓然。他想起了越国覆灭时的惨状,想起了流亡南下的艰辛,也想起了欧阳远这个异军突起的“弟弟”那令人心悸的崛起速度。
半月后,闽越使团抵达东瓯城,献上了姒玉的降表和王玺的拓印副本。降表中,姒玉自去“王”号,改称“闽越君”,承诺岁岁朝贡,并接受东瓯派遣的“监国使”,监督其外交与军事。
接受降表的仪式,并未如战胜楚国那般大肆庆贺,欧阳远选择了在议事厅举行一场庄重而内敛的典礼。他身着诸侯礼服,端坐主位,文武重臣分别两旁。当闽越使者跪地,双手高捧盛放降表与玺印拓本的铜盘时,整个厅堂鸦雀无声。
欧阳远没有立刻去接,他的目光扫过那象征着权力更迭的文书和印痕,缓缓开口,声音沉稳而有力:“闽越君深明大义,免去手足相残、越人流血之祸,此乃越地之幸,万民之福。回去告知姒玉……兄长,他日宗庙祭祀,我必不会忘了他的这份功劳。东瓯与闽越,自此皆为越人同胞,当同心协力,共御外侮。”
他没有羞辱败者,反而给予了足够的体面。这番话,通过使者和探马,很快传回闽越,让原本心怀忐忑的姒玉及其部众,稍稍安下了心,也彻底瓦解了驺无余等少数死硬派最后反抗的意志。
仪式结束后,欧阳远立即召集核心幕僚。
“南境虽定,然非一劳永逸。”他指着地图上闽越的崇山峻岭,“监国使人选,至关重要。需得刚柔并济,既要有威严能震慑其心,又要通晓政事能安抚其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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