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瓯江,水面泛着浑浊的黄色,水流比往日湍急许多,仿佛预感到即将到来的血腥。晨光穿透薄雾,本该温暖明媚,此刻却显得苍白无力,照在东瓯邑新筑的城墙和肃杀的街道上。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紧张,连平日里最喧闹的市集也寂静无声,只有巡逻士卒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一下下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
老匠人鲁薪天未亮就醒了。他推开窗,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深深叹了口气。昨夜,他就从在军中效力的侄子那里得知了消息——楚军大举南下的战报,如同瘟疫般在城中悄悄蔓延。他转身看向还在熟睡的儿子凫娃,轻轻为他掖好被角,眼神复杂。
与此同时,在治所书房内,烛火通明了一夜。猗顿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欧阳远面前,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凝重。他甚至来不及行礼,直接将一份染着汗渍和尘土的密报呈上,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石摩擦:
主公,确认了。楚王命上将军屈匄为帅,统兵五万,战车千乘,战船二百余艘,已于三日前自郢都誓师南下。先锋五千,楼船三十,不日即可抵达椒邑。檄文称……称我东瓯僭越称制,阴蓄甲兵,窥伺江左,要……要犁庭扫穴,永绝后患
最后的四个字,猗顿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书房内,文寅、苍泓、凫厘、舟侨等核心臣僚俱在,闻言无不色变。五万大军!这几乎是楚国能在一个方向上动用的极限兵力,远超去年试探性的进攻。楚王这是铁了心,要以泰山压顶之势,将初生的东瓯彻底碾碎。
欧阳远缓缓拿起那份密报,指尖触及那冰凉的绢帛,仿佛已经触摸到了江北席卷而来的血腥风暴。他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这一天,他等待已久,也准备已久。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惊怒交加的脸,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该来的,终究来了。传令:即刻发布《告东瓯军民书》,将楚军来袭之事,明告全城!毋得隐瞒!
主公!文寅急道,恐引恐慌……五万大军,非同小可……
恐慌?欧阳远打断他,目光如电,事已至此,隐瞒只会滋生更大的混乱和猜疑!我要的,是与我同心同德、共赴死生的东瓯!而非蒙在鼓里、任人宰割的羔羊!照我说的做!
命令迅速被传达下去。由文寅起草、欧阳远亲自修改的《告东瓯军民书》,以最直白的语言,将楚军大举南侵、意图灭国的危急情势公之于众。告示贴满了每一个闾里的入口,吏员们敲着锣,用嘶哑的声音反复宣读。
最初的死寂过后,是难以抑制的骚动和恐惧。五万楚军!如同乌云压顶,让许多人心胆俱裂。市集上,一个卖陶器的老翁手一抖,陶罐摔在地上,碎裂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几个正在买米的妇人紧紧抱住了身边的孩子,脸色煞白。有人低声啜泣,有人茫然无措地来回踱步。
鲁薪带着凫娃站在告示前,听着吏员的宣读,拳头不自觉地握紧。凫娃仰头看着父亲紧绷的下颌,小声问:爹,楚人真的要来了吗?我们……我们会不会死?
鲁薪蹲下身,粗糙的手掌抚过儿子的头顶,声音沙哑却坚定:娃,记得爹跟你说过吗?这东瓯的一砖一瓦,一田一舍,都是咱们亲手建起来的。楚人想要抢走,除非从咱们的尸体上踏过去!
类似的对话在城中的各个角落发生。木禾老汉默默地将家里最后一点粮食装进陶瓮,对着担忧的老妻说:怕什么?去年疫病那么凶险,主公都带着咱们挺过来了。这次,老子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护住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安稳日子!
恐慌的暗流之下,另一种情绪也在悄然滋生、汇聚——那是被逼到绝境后,源于家园被毁、亲人受辱的刻骨仇恨,和一种不愿再失去眼前这来之不易的安定生活的决死之心。
次日清晨,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承载不住即将到来的血腥。东瓯邑北门外,那座新建成的、寄托了无数希望与汗水的瓮城之前,黑压压地聚集了几乎全城的军民。士卒们全副武装,按建制肃立,戈矛如林,甲胄反射着幽冷的光。苍泓站在队列最前,面色冷峻如铁。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或年轻或沧桑的面孔,这些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兵。
士卒们的身后,是无数扶老携幼的平民。鲁薪紧紧拉着凫娃的手,站在人群前列;木禾老汉和老妻相互搀扶着;黑豚拄着拐杖,挺直了腰板;连乡学里的孩子们,也在先生的带领下静静地站着。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那座临时搭建的高台。没有喧哗,只有风掠过旗帜的猎猎声,和数万人压抑的呼吸声。一种悲壮而肃穆的气氛笼罩着全场。
辰时正,号角长鸣,声裂长空。欧阳远的身影出现在高台之上。他今日未曾穿着君王祭服,而是披上了一身冷冽的玄铁重甲,腰佩青铜长剑,头盔下的面容坚毅如磐石。他没有佩戴象征权力的玉冠,仿佛要与台下每一位即将赴死的士卒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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