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微风带着瓯江的水汽和田野的禾香,拂过东瓯邑日渐齐整的街道。与去年楚使昭昌来时那种刻意营造的萧条不同,如今的东瓯邑虽仍谈不上繁华,却处处透着一股扎实的生机。工坊区的锤声富有节奏,市集上的人流虽衣着朴素却面色红润,连孩童的嬉闹声都显得格外响亮。就在这一片平稳发展的气象中,来自北方的客人再次到访。
这一次,齐国使者田允的座船没有刻意低调,而是堂堂正正地悬挂着齐国的凤鸟旌旗,在一条中等规模的战船护卫下,驶入了东瓯码头。与去年相比,田允的态度发生了显着的变化。他依旧保持着中原士大夫的优雅仪态,但眉宇间那份若有若无的矜持与审视,已被一种更为务实、甚至带有一丝敬重的神色所取代。
欧阳远在治所正厅接待了田允。厅内的布置依旧简朴,但案几擦拭得光洁,侍立的卫士甲胄鲜明,眼神锐利,自有一股不容小觑的肃杀之气。
“外臣田允,奉齐王之命,特来拜会欧阳君。一别经年,欧阳君风采更胜往昔,东瓯气象亦是焕然一新,令人惊叹。”田允拱手行礼,话语中透着真诚的感慨。他一路行来,所见所闻,与去年那份“贫弱报告”相去甚远,心知这位年轻的东瓯之主,绝非池中之物。
“田使君过誉了。敝邑小有起色,全赖上下用心,不敢稍有懈怠。齐王与使君挂念,远道而来,辛苦了。”欧阳远含笑回应,语气不卑不亢。他深知田允此次前来,绝不仅仅是礼节性拜访。
寒暄过后,田允果然切入正题:“不瞒欧阳君,去岁欧阳君以弱抗强,竟令楚人铩羽而归,此事虽各方讳莫如深,然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齐王闻之,深为赞许,言道:‘东南有俊杰,楚人恐再难安枕矣。’”他稍作停顿,观察了一下欧阳远的反应,继续道,“加之东瓯‘神农’之名远播,物产渐丰,我王以为,齐瓯之间,或可加深往来,各取所需,共应强楚。”
欧阳远心中明了,这是齐国在看到东瓯展现出一定实力和价值后,希望将这种松散的联系提升为更紧密的战略协作。他微微一笑:“齐乃泱泱大国,东瓯僻处海隅,能得齐王垂青,自是荣幸。只是不知,齐王所言‘加深往来’,具体何意?”
田允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些声音:“楚乃齐、瓯共同之患。齐欲与东瓯结为犄角之势,遥相呼应。我齐可提供东瓯所需之物资,而东瓯……”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欧阳远,“可在东南牵制楚力,必要时,互通有无。”
这正是欧阳远期待的方向。但他知道,谈判桌上,绝不能轻易亮出底牌。他需要让田允,让田允背后的齐王,更清晰地看到东瓯的潜力和价值,从而愿意付出更高的价码。
“使君所言,深合我意。”欧阳远表示赞同,随即话锋一转,“然,合作需基于彼此了解与信任。楚人强横,东瓯欲担此重任,亦需有相应之实力,方不负齐王期望。使君若有余暇,不妨观览一下我东瓯儿郎平日操演,虽不及齐之技击之士雄壮,或亦可窥得几分保境安民之决心。”
这是一次精心安排的“展示肌肉”。欧阳远并非要炫耀武力,而是要传递一个明确信息:东瓯有合作的价值,并非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田允自然明白其中深意,欣然应允。
次日,在东瓯城西的校场上,一场小规模但极其精悍的操演举行。出动的并非全部新军,而是苍泓从五千府兵中精选出的一个五百人营。士卒们身着七成以上的皮甲,部分军官和精锐披挂着闪亮的铁札甲。他们队列严整,动作划一,行进间无声,唯有甲叶摩擦的铿锵之声。弩手方阵进行了一次齐射,数百支弩箭如同飞蝗般钉在百步之外的箭垛上,深入寸余。紧接着是戈矛手的突刺演练,杀气腾腾。虽然没有实战的血腥,但那股令行禁止的纪律性和饱满的士气,让田允这个见多识广的齐使也暗自心惊。他看得出,这支军队装备或许还不如齐国精锐,但那股精气神,绝对是一支劲旅才拥有的。
“欧阳君治军有方,佩服!”田允由衷赞叹,心中的评估又上调了几分。这番展示,无疑为接下来的谈判增加了沉重的砝码。
回到治所,密室之内,只有欧阳远、田允和作为记录与安保的猗顿三人。真正的核心谈判就此展开。
“欧阳君,明人不说暗话。”田允开门见山,“齐可助东瓯。东瓯需要什么?”
欧阳远早有准备,清单清晰明了:“第一,生铁。越多越好。第二,鞣制好的牛皮,大量需要。第三,战马,虽江南水网不利骑兵,然数十匹良驹用于通讯、侦查亦佳。”这些都是增强军事实力的硬通货。
田允仔细听着,手指轻轻叩击桌面:“生铁、牛皮,虽为各国管控之物,然齐尚可筹措。战马……跨江淮而来,耗费巨大,至多可供二十匹。不知东瓯以何物相易?”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欧阳远,“若仍是上次那些珠贝犀角,恐难抵此等物资之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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