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邑秩序渐稳,水师舟楫纵横,炉火与耕犁日夜不息,瓯越之地如同一颗顽强的心脏,在江畔山间搏动着生机。然而,欧阳远(姒蹄)清醒地意识到,一个封闭的体系难以长久维系。楚国的贡赋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内部的快速发展同时也快速消耗着各类资源,许多关键物资,如大量的粮食、优质的铜料、驮运的牛马,乃至一些本地无法采集的特殊种类药材,都极度稀缺。仅靠内部节流和有限开发,终不是长久之道。
“必须开源。”欧阳远脸上带着忧虑的表情对文寅说道,目光投向邑落之外广袤而未知的地域,“我等虽有盐铁之出,工坊之产,然若不能想办法换回急需之物,终是死水一潭。必须尝试与外面的人互通有无。”
文寅面露忧色:“公子,贸易之事,风险极大。一则,楚人严控江北通道,若知我等私下交易,必生事端。二则,南方山野之路,蛮族部落态度难测,盗匪横行。三则,交易对象难寻,需得是既有所需,又能守口如瓶,且不惧楚人威势者。四则,货物运输,如何保密?”
“故此次非大规模通商,仅为试探。”欧阳远思路明晰,“挑选绝对可靠之精干人员,组成小型商队。货物不必多,但需精:新出之粗盐、新锻之铁器(选些质量上乘的农具、匕首,而非制式军用兵器)、还有工匠所制之精美葛布、漆器、陶器等。沿隐秘小路,向南或向东,寻找那些与世隔绝、物资匮乏却可能拥有特产的山中部族,或是那些为牟利而甘愿铤而走险的商贾。”
他进一步指示:“交易目标明确:优先换取粮食、铜料(若对方有)、牛马牲口、珍贵药材。其次,务必借此机会,探听外界消息:楚国内部动向、江北局势、闽越王姒玉近况、乃至齐魏等中原诸侯的传闻。每一句流言,都可能价值千金。”
人选至关重要。欧阳远亲自点将,任命了一位名叫猗顿的中年士人为首。此人原为越国小吏,心思缜密,精于计算,且因家族曾经过商,对货殖之事颇有了解,更难得的是口风极严,对欧阳远忠心耿耿。另配以四名身手矫健、机敏过人的士卒担任护卫和劳力,其中一人略通南方蛮族土语。
在一个雾气弥漫的清晨,一支小小的“商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邑落。他们没有走平坦但危险的江北路线,而是选择了向南翻越欧余山支脉,进入更为原始的山林地带。三匹瘦弱的驮马上,驮着精心包裹的货物:几袋色泽暗淡却分量十足的盐、十几柄打磨光亮的铁锄和铁斧、数卷质地细密、织有越地特色纹样的葛布,以及几件造型古朴、绘有玄鸟纹的黑陶器。
路途艰险异常,远超常人想象。所谓的“路”,常常不过是野兽踩出的、蜿蜒于峭壁与深谷之间的狭窄小径,或是旱季时干涸龟裂的河床,布满硌脚的石砾与枯木。前行者需以刀斧劈开荆棘密布的藤蔓,在几乎不见天日的原始森林中艰难挪步。林间弥漫着腐朽与湿土的气息,致命的瘴气如无形的帷幔悬浮于低洼处,毒虫与蛇蝎藏身于落叶与石缝之下,每一步都踏在未知的危险之上。
空气粘稠而湿热,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了湿漉漉的棉絮。参天古木的枝桠交错,将天空切割成碎片,阳光只能偶尔投下零星的光斑,林间因此终年幽暗,仿佛永恒的黄昏。脚下是经年累月堆积的腐叶,松软而深陷,有时能没过小腿,其间蠕动着各种不知名的生物。陡峭的崖壁必须手脚并用才能攀爬,尖锐的岩石割裂手掌与衣襟,脚下是令人眩晕的深渊,只有呼啸的风声掠过。
夜晚,猗顿靠在一块冰冷的岩石后,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漆黑的林墙。手中紧握着一把出鞘的短刀。他不能熟睡,沉重的钱囊和货单压在他的胸前,那不仅是财富,更是责任。他仔细聆听着守夜人偶尔发出的轻微咳嗽声、火堆里柴火的细微噼啪声,以及远处更深邃的黑暗中传来的、令人不安的窸窣声和悠长凄厉的兽嚎。每一丝异响都让他的心脏猛地收缩。他在心中反复计算着行程与损耗,担忧着天气的骤变,以及可能潜伏在暗处的劫掠者。他的疲惫深可见骨,但警惕心像一根钢丝,紧紧绷着他的神经。
数次遭遇险情。这一日的路程格外湿滑沉闷,空气中弥漫着植物腐烂的甜腥气息。脚下的“路”变得越来越软腻,每踩一步,都会渗出浑浊的黑水,发出“噗呲”的轻响。四周散落着惨白的枯树骨架,寂静中透着不祥。
队伍最年轻的脚夫阿木走在稍前,他疲乏不堪,只想快点穿过这片令人不适的区域。忽然,他脚下一软,整个小腿瞬间陷了下去!他惊呼一声,本能地挣扎着想拔出来,却反而越陷越深,黑泥迅速没过了他的膝盖,一股强大的吸力牢牢箍住了他。
“别动!!”经验老到的向导发出一声低沉而急促的厉喝,整个队伍瞬间僵在原地。
所有人都看到了,阿木周围那片看似普通的黑色地面,正微微颤动着,冒着细密的气泡,散发出更浓烈的腐臭。那是一片伪装得极好的死亡泥潭。阿木吓得脸色惨白,不敢再动弹分毫,只能感到冰冷的泥浆紧紧包裹着他,正一点点无情地将他往下拖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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