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落针可闻。
方才统一思想的些许热度,被帐外那一声急促的“楚使已到寨门”瞬间浇灭,只余下冰冷的紧张和压抑的喘息。所有将领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死死钉在姒蹄身上。
欧阳远感到自己的心脏又是一次剧烈的收缩,但这一次,恐慌被强行压入心底最深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专注的冰冷。他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汗味、草药味和皮革味的气息,此刻仿佛成了稳定心神的良药。
“苍泓叔,灵姑浮,随我出迎。”他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刻意调整过的、符合他“败军王子”身份的疲惫与沙哑,“其余诸位,按剑立于帐内,未有号令,不得妄动。”
他的目光尤其落在灵姑浮脸上:“将军,切记,小不忍则乱大谋。一切看我眼色行事。”灵姑浮腮帮肌肉紧绷,重重哼了一声,但还是抱拳应道:“末将……遵命!”
姒蹄整理了一下头上的胄和身上的皮甲,努力让它们看起来更整齐一些,尽管上面的污渍和破损无法掩饰。他率先向帐外走去,步伐不算快,刻意显出一种败军之后的沉重与勉强。
一出军帐,便看到营寨简陋的辕门外,一小队人马已勒马停驻。
为首的是一名身着华丽锦袍、头戴鹖冠的楚国使者,约莫四十岁年纪,面白无须,下颌微抬,眼神睥睨,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他身后跟着八名虎背熊腰的楚国甲士,盔明甲亮,手持长戟,与周围越军士卒的狼狈形成鲜明对比,透着一股逼人的骄悍之气。楚使手中握着一卷暗黄色的帛书,想必就是所谓的“楚王诏令”。
看到姒蹄在苍泓和灵姑浮的陪同下走出,那楚使并未下马,只是用马鞭轻轻磕了磕靴子上的尘土,嘴角扯出一丝淡漠的弧度。
“来的可是越公子蹄?”他的声音尖细,带着浓重的楚地口音,语调拖长,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慢。
苍泓眉头一拧,正要开口,姒蹄却微微抬手止住了他。他上前一步,依照礼数,对着马上的使者拱了拱手,姿态放得颇低:“正是姒蹄。不知上国使者驾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他的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和惶恐。
那楚使似乎对姒蹄的态度颇为满意,轻笑一声,这才慢悠悠地翻身下马,动作刻意显得从容不迫。他踱步到姒蹄面前,并未还礼,而是唰地一下展开那卷帛书。
“越公子蹄,听诏!”他朗声道,声音陡然拔高,刻意让整个营寨都能听见。
周围所有的越军士卒,无论是站岗的、巡逻的、还是瘫坐在地的,都下意识地停止了动作,目光复杂地望过来。帐内的将领们也透过缝隙紧张地注视着外面。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楚使那尖利的声音和瓯江不息的流水声。
“楚王诏曰:越王无疆,不自量力,忤逆天威,已兵败身死,实乃咎由自取!念尔等残部孤悬江南,犹如丧家之犬,心生怜悯。特赐恩典:封越公子蹄于欧余山以南之地,为欧阳亭侯,世守蛮荒,永为我大楚藩属!”
“欧阳亭侯?”姒蹄心中冷笑。欧余山乃越地圣山,将其南之地封出,已是将越国核心区域划走,只留下这瓯江流域的边角料,羞辱之意,不言而喻。而这“欧阳”之号,更是随手拈来,极尽轻蔑。
那楚使顿了顿,目光如毒蛇般盯住姒蹄,继续宣读,语气变得更加咄咄逼人:“着令,欧阳亭侯蹄,即刻起,解散麾下军旅,只留仪仗百人。并于旬日之内,随本使前往郢都,朝拜楚王,叩谢天恩!若有延迟,视同抗命,天兵一至,齑粉不留!”
解散军队!赴郢都为质!
这两个条件如同两道惊雷,炸响在每一个越人心头。这根本不是封赏,这是要彻底拔掉越人最后的爪牙,将他们的王子拘为人质,永绝后患!
“欺人太甚!”身后的灵姑浮牙缝里挤出低吼,按着剑柄的手青筋暴起。苍泓一把按住他的手臂,脸色铁青,微微摇头。
姒蹄(欧阳远)的身体恰到好处地晃动了一下,脸上血色尽褪,显露出极大的“惊恐”和“难以置信”。他甚至踉跄半步,被苍泓“及时”扶住。
“使…使者…”姒蹄的声音颤抖着,带着哭腔,表演得淋漓尽致,“楚王天恩…姒蹄…姒蹄感激涕零!只是…只是…”他露出极度为难和恐惧的神色。
“嗯?”楚使眉头一皱,面露不悦,“只是什么?莫非你敢抗诏不成?”他身后的楚国甲士适时地向前踏出一步,长戟顿地,发出沉闷的威胁声响。
“不敢!万万不敢!”姒蹄连忙躬身,姿态谦卑到了尘埃里,“非是姒蹄不愿遵诏,实在是…实在是眼下有万分难处,若处置不当,恐…恐辜负楚王天恩,反而为楚王带来麻烦啊!”
“哦?有何难处?说来听听。”楚使眯起眼,语气中带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他倒想看看这丧家王子能玩出什么花样。
姒蹄深吸一口气,开始他的“诉苦表演”,语气哀切又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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