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泼水事件后,呦呦度过了一段相对平静的成长时光。日子在江水的流动中铺展开来,如同祖母长纹吟唱的那幅古老地图,每一天都在上面增添着新的、细微的注脚。它越来越熟悉家族水域的每一处起伏,每一股暗流的脾性,以及那些定期造访或偶然闯入的声响。
但波妞,作为母亲,它那细腻如水的感知,却在这平静的表象下,捕捉到了一些难以言喻的、属于自己孩子的“特别”。
起初,是一些微小的细节。
比如捕食。呦呦学习得很快,如今已经能独立捕捉大部分中等体型的鱼了。但它的方式,有时会让波妞略感讶异。大多数幼豚,包括曾经的噗通,捕食时更多依赖本能、速度和对猎物瞬间轨迹的判断。它们会追逐、包抄、突袭,充满年轻生命的冲劲,但也常常伴随失误和多余的能耗。
呦呦不同。
波妞观察到,儿子在面对一群快速游弋的鱼时,有时会先停住,悬浮在水中,声呐脉冲变得极其轻微而绵长。那不是简单的探测,更像是一种……扫描与计算?片刻之后,它会选择一个看似并非鱼群中心、甚至有些偏僻的角度启动,游动的路径也并非直线,而是带着某种巧妙的弧度。结果往往是,它看似“随意”的冲刺,恰好截住了因为同伴干扰或水流变化而恰好偏移出来的落单者,或是将一小群鱼驱赶到更利于下一次攻击的狭窄区域。效率很高,动作干净,甚至带着点……预判的意味。
这不像是一头幼豚能自然掌握的技巧。更像是积累了丰富经验的成年豚,在脑海中瞬间完成了对鱼群动态和水流影响的综合推演。但呦呦才多大?
波妞将疑惑藏在心里,只是当呦呦又一次以那种“巧妙”的方式得手后,她会游过去,用吻部轻轻触碰他的背鳍,传递一个简单的赞许意念:“好。” 没有多问。
另一个更明显的“特别”,表现在对声音的反应上。
长江是一条繁忙的水道,各种声音是水下世界永恒的背景音。族群的每个成员都需要学会分辨这些声音,并做出相应反应:渔船的“突突”声意味着潜在危险(渔网),需要警惕;快艇尖锐的嘶鸣让人不适,最好远离;大型货轮低沉的轰鸣会带来持续涌浪,但航线固定,保持距离即可;而那种有着稳定、温和节奏的引擎声,往往属于环保监测船或偶尔经过的客轮,相对无害。
这些都需要时间学习和经验积累。噗通至今仍对某些声音反应过度,有时会被突然靠近的快艇引擎惊得乱窜。
呦呦却似乎……天生就对某些声音有特殊的“偏好”或“警觉”。
那是一种特定的、略显老旧但保养良好的柴油机声音,节奏沉稳,转速不高,伴随着螺旋桨均匀的划水声。这声音属于一艘白色的、船身印有绿色条纹的小型船只。它每隔几天就会出现在这片水域,慢悠悠地巡弋,有时会停下,向水中垂下一些仪器。
每当这声音从远处传来,呦呦的声呐脉冲频率就会发生微妙变化。它并不会像听到快艇声那样立刻戒备或躲藏,反而会……侧耳倾听?然后,常常会主动调整方向,朝着声音来源游近一段距离,保持在安全边界,静静地悬浮观察。它甚至能大致判断出那艘船今天的航线是靠近东岸还是西岸,是否会经过“沉陶渊”附近。
波妞记得自己第一次带孩子们认识这艘船时的情景。它发出警示又安抚的脉冲:“白`绿`船`无`害`观`察`者。” 其他幼豚需要反复几次才能建立“无害”的关联。而呦呦,仿佛第一次听到,就已经明白了。他的反应不是学习后的记忆,更像是一种……确认。确认这声音与他内在的某种认知相匹配。
还有对暗流的预判,这是让波妞最感到惊异的一点。
长江水下并非总是平缓的。地形起伏、河床构造、过往船只的尾流、甚至不同水温水层的交汇,都会形成各种或明显或隐蔽的暗流、漩涡和上升/下降流。这些是江豚导航中需要时刻注意的挑战,尤其是对幼豚而言。
家族经常活动的区域边缘,有一片被成年豚标记为“需谨慎”的水域。那里河床突然下降,形成一道水下陡坎,坎下地形复杂,容易产生紊乱的涡流。通常,带领幼豚靠近那里时,波妞或浪涛会提前发出明确的警示脉冲,并身体力行地示范如何感知水流的前兆,如何借助侧向水流抵消涡流的拉扯。
有一次,波妞带着呦呦和噗通在附近练习。它故意没有提前发出警示,想看看孩子们的自然反应。
当逐渐接近那片区域时,水流的质感开始发生细微变化。表面看似平静,但深层已经有一种缓慢旋转的力量在酝酿。噗通正兴奋地追逐一只透明的小虾,对水流的改变毫无察觉,直愣愣地朝着涡流酝酿的核心区冲去。
就在这时,呦呦突然从侧方加速,不是逃跑,而是径直插到了噗通的前进路线上,同时发出一串短促、高频的警示脉冲,并用身体侧面用力撞了噗通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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