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被层层叠叠的竹叶与阔叶切割得支离破碎,化作一片片晃动的光斑,吝啬地洒在林间空地上。华安感觉自己像是一滴即将被这片绿色海洋蒸发的露珠,每一步都比前一步更加沉重。最初的决绝和勇气,在持续消耗的体力和不断出现的障碍面前,正被一点点磨蚀。
它的四只小短腿如同灌了铅,每一次抬起都需要耗费巨大的意志力。肉垫上传来的,是混合着碎石摩擦的刺痛和长时间行走后的酸胀麻木。它张着嘴,粉色的舌头耷拉在外面,急促地喘息着,试图吸入更多带着植物清甜却又略显闷热的空气。胃里那点早已消化殆尽的竹笋和浆果,此刻只能提供虚幻的饱腹感,腹中的雷鸣一声响过一声,提醒着它能量即将告罄。
孤独感不再是抽象的情绪,它化作了身体上的疲惫,化作了对前方未知的恐惧,更化作了对身后那个冰冷但至少熟悉的巢穴一丝不合时宜的怀念。但它知道,回头路已被自己亲手斩断。
它强打精神,试图寻找一些能够补充能量的东西。它的目光掠过一丛丛看似相似的植物,鼻子努力分辨着空气中可能存在的食物信息。就在这时,它注意到前方不远处,一片生长着格外茂盛蕨类植物的区域,几颗红艳艳的、龙眼大小的果子点缀其间,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饥饿驱使着他,几乎是本能地,它加快了脚步,朝着那片蕨丛小跑过去。它的注意力完全被那几颗救命的红色果实吸引,以至于忽略了脚下地面的细微不同——那里的落叶堆积得异常厚实平整,颜色也比周围更深。
就在他的前爪刚刚踏上那片区域的瞬间——
“哗啦!”
一声令人心悸的断裂声响起!脚下看似坚实的地面猛地塌陷下去!那厚厚的落叶层下,竟然隐藏着一个被雨水冲刷和动物活动共同作用形成的、深约半米的天然土坑!
“嗷——!”
华安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而惊恐的尖叫,整个圆滚滚的身体就失去了平衡,头下脚上地栽了进去!无数枯枝败叶和潮湿的泥土劈头盖脸地将它淹没,呛得它连连咳嗽。它狼狈地在坑底挣扎,四只小短爪徒劳地刨抓着湿滑的坑壁,却只是让更多的泥土簌簌落下,根本无法借力爬出。
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这个坑对于成年熊猫或许不算什么,但对于它这只体型尚小的幼崽来说,不啻于一个坚固的囚笼。它奋力仰起头,只能看到一小片被坑口轮廓切割的天空,以及几根悬在上方、嘲弄般摇曳的蕨草。
它被困住了!
绝望如同坑底的阴冷寒气,丝丝缕缕地渗透进他的皮毛。它停止了无谓的挣扎,趴在冰冷的泥土上,大口喘着气,小小的身体因为恐惧和后怕而微微颤抖。这就是荒野吗?不仅仅有看得见的猛兽,还有这些隐藏在平和表象下的、无声的陷阱。它再一次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渺小和脆弱。
必须冷静!它对自己说。三世为兽的经历告诉他,慌乱是生存最大的敌人。
它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开始观察这个土坑。坑壁几乎是垂直的,湿滑,没有明显的落脚点。它尝试着用爪子用力抠进泥土,试图挖出几个可供攀爬的凹槽,但泥土的黏着性超出了它爪子的力量,刚挖开一点,周围的湿土就又塌陷下来。
几次尝试都失败了,只是白白消耗了所剩无几的体力。疲惫和沮丧如同潮水般涌来,它几乎想要放弃,就趴在这坑底,听天由命。
就在这时,一阵奇异的感觉从他心底掠过。那是一种……被注视的感觉。冰冷,锐利,充满了一种捕食者特有的审视。
它猛地抬起头!
坑口的上方,不知何时,多了一道巨大的阴影!
那是一只华安从未见过的猛禽!它体型巨大,站立起来恐怕能和它一般高。一身褐黑相间的羽毛如同锈迹斑斑的铁甲,在斑驳的光线下闪烁着冷硬的光泽。最令人心悸的,是它那双巨大的、弯曲如铁钩的喙,以及那双琥珀色的、没有丝毫温度的眼睛。此刻,这双眼睛正牢牢地锁定在坑底这团无法移动的、黑白分明的“食物”上!
是兀鹫?还是某种大型的雕?华安无法准确判断,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死亡气息!
“嘎——!”
那猛禽发出一声沙哑而刺耳的啼叫,仿佛死神的宣判。它张开巨大的翅膀,翼展几乎遮蔽了华安所能看到的全部天空,投下的阴影将他完全笼罩。它微微低下头部,那双铁钩般的爪子向前探出,做出了俯冲攫取的姿态!
华安的血液几乎瞬间冻结!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让它全身的毛发都炸立起来!它毫不怀疑,一旦被那对爪子抓住,或者被那巨大的喙啄中,它绝无生还的可能!
逃!必须立刻逃出去!
求生的本能混合着三世灵魂积累的急智,在这一刻轰然爆发!它不再试图去挖光滑的坑壁,目光急速扫视,突然定格在坑壁一侧——那里,裸露着几根盘根错节的、不知名植物的粗壮根须!那是它唯一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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