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白日的喧嚣与生机尽数吞噬。林间仅存的声响,是风穿过松针时持续的、如同叹息般的呜咽,以及某些昼伏夜出的小动物在枯叶下窸窣穿梭的细微动静。岩穴内,三只虎崽在母亲温暖的怀抱中睡得正酣。虎哥四仰八叉,肚皮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发出轻微的鼾声;虎妹则蜷缩成最安全的球状,脑袋深深埋在母亲腹侧最厚实的毛发里。
唯有山君睡得并不安稳。
白天那只野兔腿上沾染的、若有似无的人类气味,像一根细小的冰刺,扎在它的意识深处,带来一阵阵难以言喻的寒意。它在朦胧中仿佛又回到了作为“平安”的那一世,冰冷的金属触感、刺鼻的恶意,以及生命流逝的无助感……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摩擦声将它从浅眠中惊醒。
是母亲。它正极其缓慢、谨慎地挪动身体,尽量不惊扰到怀中的孩子们。但它全身肌肉那种蓄势待发的紧绷感,即使隔着厚厚的毛发,山君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它悄悄睁开一条眼缝,借着从洞口透入的、微弱的星月光辉,看到母亲正昂着头,耳朵如同最精密的雷达,高频地、不易察觉地转动着,捕捉着夜风中每一丝不和谐的音符。
它的鼻翼也在持续翕动,不再是平日里辨认猎物或领地标记的从容,而是带着一种……高度戒备的筛选。它在搜寻某个特定的、危险的气味。
山君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它屏住呼吸,学着母亲的样子,努力延伸着自己的听觉和嗅觉。
除了森林夜曲的正常组成部分,它什么也没发现。
然而,母虎的姿势没有丝毫放松。它就那样凝神倾听了许久,久到山君几乎要以为又是一次虚惊时,它的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几乎低不可闻的、压抑的咆哮。那声音里没有示威的霸气,只有一种沉重的、确认了某种危险的凝重。
下一刻,它低下头,开始用鼻子快速而又不容置疑地拱动三个孩子。
“呜……”虎哥不满地咕哝了一声,翻了个身还想继续睡。虎妹也被弄醒了,发出迷茫又委屈的哼唧。
但母虎的态度异常坚决。它的动作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急迫,用头将一个个睡眼惺忪的幼崽顶起来,然后用低沉的、带着命令意味的短促吼声催促它们。
山君立刻站起身,甩了甩头驱散睡意。它明白,这不是普通的起夜或者游戏时间。母亲的表现,与白天发现那只异常野兔后的凝重一脉相承。一种大事不妙的预感,像冰冷的藤蔓,悄悄缠绕上它的心脏。
看到山君率先响应,母虎的目光在它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复杂难明,有赞许,有决绝,更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忧虑。它不再耽搁,用身体护着三个跌跌撞撞的幼崽,毫不犹豫地踏出了这个它们出生以来唯一熟悉的、被视为“家”的岩穴。
洞外的世界,被深沉的夜色笼罩。月光勉强穿透茂密的树冠,在地上投下斑驳而扭曲的光影,使得熟悉的林间小路也变得陌生而诡谲。气温比洞内低了很多,冰冷的空气吸入肺中,让山君打了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母虎没有丝毫停留,选定了一个方向,便迈开了步伐。它的步伐依旧沉稳有力,却明显加快了频率,不再是平日里巡视领地时的从容不迫。它走得很快,时不时停下来,回头低吼一声,催促落在后面的虎妹,或者用尾巴轻轻卷一下有些不安、试图往熟悉方向张望的虎哥。
山君紧紧跟在母亲身侧,它能感受到母亲身体散发出的热量,也能感受到那热量之下,肌肉始终保持着随时可以爆发的紧张状态。它努力迈动四条还嫌短小的腿,跟上母亲的节奏。脚下的路不再是白日里嬉闹的空地,而是布满了硌脚的碎石、盘根错节的树根,以及湿滑的苔藓。
长途跋涉,就这样在寂静而紧张的夜幕下开始了。
起初,虎哥还带着点探险的新奇,东嗅嗅,西看看,甚至想去追逐一只被惊起的夜行昆虫。但母虎一记严厉的低吼,立刻让它蔫了下来,老老实实跟上队伍。虎妹则显得吃力许多,它体型最小,体力也最弱,走不了多久就开始气喘吁吁,细嫩的爪子踩在粗糙的地面上,一定很不舒服。它不时发出可怜的呜咽,想要母亲停下来等等它,或者像以前那样叼着它走。
但这一次,母虎没有停下,也没有叼起它。它只是放缓一点速度,用头轻轻拱着虎妹的臀部,推着它继续前进。那眼神里虽有心疼,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
山君看着妹妹踉跄的身影,心中不忍,主动落到队伍最后,用自己相对结实一点的身体,在后面轻轻顶着虎妹,给它一点支撑的力量。虎妹回过头,湿漉漉的大眼睛里充满了依赖和感激,小声地“呜”了一下,努力迈动着小短腿。
它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匆忙地离开熟悉的领地。疲惫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它幼小的身体。肌肉开始酸痛,爪子也因为长时间的行走而变得敏感疼痛。周围的景物在夜色中变得模糊而雷同,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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