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端阳。
汴梁皇城的清晨是在粽叶的清香中开始的。尚食局天不亮就忙开了,大灶上几十口陶瓮咕嘟咕嘟煮着角黍,灶膛里松木柴火噼啪作响,蒸气混着粽香弥漫了半个宫城。
坤宁宫偏殿里,符皇后已梳洗完毕,正由宫人为她穿戴冠服。今日要接见命妇,需穿正式的大妆——深青色袆衣,织着翟鸟纹样,蔽膝、大带、佩绶一样不能少。头戴九龙四凤冠,垂珠十二旒,每走一步,珠玉轻撞,泠泠有声。
“娘娘,魏国夫人的车驾已到宫门外了。”女官轻声禀报。
符皇后对镜整理了一下垂下的绶带:“按品级,让她第三个进。”
“是。”
这是有讲究的。第一个进的是宰相夫人,第二个是枢密使夫人,第三个才是魏国夫人——既给了符家体面,又明确告诉所有人:后宫不论私亲,只论国礼。
辰时正,命妇们鱼贯而入,在坤宁宫正殿依序行礼。符皇后端坐凤座,受了礼,赐座,说些“佳节安康”、“相夫教子”的场面话。每人都得了一盘御制角黍、一串五彩长命缕、一个锦缎香囊。
轮到魏国夫人时,符皇后多看了她一眼。这位长姐比上次见面又瘦了些,眼下的乌青用脂粉也遮不住。
“姐姐近日可好?”符皇后温声问。
“劳娘娘挂心,一切都好。”魏国夫人垂目,声音很轻。
“本宫命人备了双份的节礼,一会儿让人送到姐姐车上。”符皇后顿了顿,“另外,还有一盒高丽参,姐姐带回去补补身子。”
这是额外的恩典。魏国夫人微微一颤,起身谢恩。
接见持续了半个时辰。命妇们告退后,符皇后才卸下沉重的冠服,换上常服。她走到窗前,看着宫人们收拾庭院——那些命妇留下的脚印很快被清扫干净,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娘娘,”女官捧着一个锦盒过来,“这是魏国夫人留下的,说……是给娘娘的节礼。”
符皇后打开。盒中是一对玉镯,水头极好,但款式老旧,是她母亲当年的陪嫁。
她拿起玉镯,触手温润。镯子内侧刻着细小的符家家纹——这是母亲临终前,分给她们姐妹的念想。
魏国夫人把这送来,意思很明白:符家,终究是一体的。
符皇后将玉镯放回盒中,盖好。
“收起来吧。”她轻声说,“等宗训大婚时,给他媳妇。”
有些情分,记在心里就好。戴在手上,就太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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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辰,潞州节度使府。
李筠正与几个心腹将领用早膳。案上摆着潞州风味的角黍——不是汴梁的甜枣粽,而是用黍米包着腊肉、香菇,咸鲜适口。每人面前还有一小碟雄黄酒,按习俗该蘸了在额上写“王”字,但军中不兴这个,只是象征性抿一口。
“父亲,”李守节放下筷子,“壶关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李筠慢条斯理地剥着角黍:“急什么。赵匡胤若真按计划动手,也该是今夜子时。现在传消息,不是打草惊蛇?”
“可咱们的五千人已经集结好了,王全斌将军也去了壶关,万一……”
“万一赵匡胤的计划不成,咱们的人就撤回来。”李筠咬了一口角黍,嚼了嚼,“就当是端阳节拉练了。”
话虽这么说,但他心里并不轻松。
昨夜他反复看了赵匡胤那封密信。计划很大胆——利用端阳节庆,里应外合,速取晋阳。若成了,潞州军作为协同有功,朝廷必有封赏;若败了……只要潞州军不直接攻城,事后也有回旋余地。
可这“回旋余地”有多大,他心里没底。
“报——”亲兵快步进来,“壶关急信!”
李筠接过,是王全斌的亲笔,只有一行字:“赵部署决意今夜行事,请节帅按约出兵,城南五十里会合。”
他看完,将纸条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传令,”他放下筷子,“巳时正,五千兵马出南门,轻装疾行。带十天干粮,不要攻城器械。”
“是!”
将领们起身领命,匆匆离去。
厅中只剩李筠父子。
“父亲,”李守节低声问,“咱们……真要把宝押在赵匡胤身上?”
李筠看着桌上那碟雄黄酒,酒液在晨光中泛着琥珀色的光。
“不是押在他身上,”他缓缓道,“是押在陛下身上。赵匡胤敢这么做,必是得了陛下密旨。咱们配合他,就是在配合陛下。”
他端起酒碟,一饮而尽。酒很辣,从喉咙烧到胃里。
“更何况,”他放下酒碟,“郭无为一死,晋阳必乱。那时无论是周军入城,还是契丹南下,潞州都首当其冲。与其被动应变,不如主动入局——至少,局中还有咱们一个位置。”
李守节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李筠起身,走到院中。晨光正好,庭角的石榴花开得正艳,红得像血。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还是个小校尉时,跟着老节帅过端阳。老节帅说:“这世道,就像包角黍——米要实,叶要紧,绳要牢。缺一样,煮出来就是一锅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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