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御史台正堂
申时三刻,堂内檀香袅袅。
刘温叟坐在主位上,面前站着十二名御史台的年轻御史。这些人都穿着绿色官袍,年纪最大的不过三十,最小的才二十出头,是去岁科举新进的进士,刚刚分到御史台任职。此刻他们个个垂首屏息,听着这位刚刚从淮南归来的中丞训话。
“都读过了?”刘温叟指着案上那摞厚厚的笔录抄本——是他淮南见闻的整理版,今日一早发到每个御史手中。
“读过了。”众人齐声应道。
“有什么感想?”
堂中一阵沉默。一个胆大的年轻御史犹豫片刻,开口道:“中丞,下官……下官有些不解。王朴在淮南杀人抄家,手段酷烈,朝中非议甚多。可这笔录上所记,尽是百姓称颂、豪强伏法。难道……难道那些弹劾王朴的大臣,都说错了?”
刘温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叫什么名字?籍贯何处?”
“下官陈恕,江宁府人。”
“江宁府……江南富庶之地。”刘温叟点点头,“那你可知,淮南去年大旱,饿死多少人?”
陈恕一怔:“下官……不知。”
“一万三千七百四十九人。”刘温叟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个字都像重锤,“这是户部核准的数字。实际数字,至少翻倍。而这些饿死的人里,九成是种田的农户。他们种的粮食,七成交了税赋,两成被大户收租,自己只剩一成。遇上灾年,连一成都没有。”
他站起身,走到堂中:“你们都是读书人出身,有的出身士族,有的出身寒门。但你们可曾真正下过田?可曾见过农人手上的老茧?可曾听过他们半夜饿醒的孩子的哭声?”
年轻御史们面面相觑,无人敢答。
“老夫从前也没见过,没听过。”刘温叟继续道,“老夫在朝为官三十年,读的是圣贤书,议的是天下事,自以为清流,以匡正君失为己任。可到了淮南,见了那些真正的百姓,老夫才知道——这三十年,白活了。”
他走回案前,拿起一份笔录:“这上面记的每一个名字,每一斗粮,都是老夫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你们若不信,可以自己去淮南看,去田里问。但有一条——”
他目光如炬,扫过每一个人:“在没亲眼看过、亲耳听过之前,谁也不准再妄议新政,妄议王朴!御史风闻奏事,奏的是实情,不是臆测!谁要是再凭着一纸奏章、几句传言就大放厥词,老夫第一个罢了他的职!”
堂中寂静,只有年轻御史们粗重的呼吸声。这番话太重,也太直白,几乎颠覆了他们多年来所受的“清流”教育。
“中丞,”另一个御史小声问,“那……那朝中那些老大人……”
“他们若有疑问,让他们自己去淮南看。”刘温叟淡淡道,“若不愿去,就请闭嘴。陛下已经下旨,将老夫的笔录刊印成册,发至各州县。往后谁再弹劾新政,就请先对照这册子,看看自己说的是不是实情。”
他顿了顿,语气稍缓:“当然,新政也不是没有瑕疵。王朴手段确实酷烈,清丈过程中也有胥吏趁机勒索。这些,御史台要查,要纠,要报。但查要查实,纠要纠准,报要报真。明白么?”
“明白!”这一次,应答声整齐了许多。
刘温叟点点头,摆手让他们退下。年轻御史们行礼离去,脚步有些凌乱,显然今日这番话对他们冲击极大。
堂中只剩刘温叟一人。他重新坐下,看着案上那摞笔录,忽然觉得疲惫。这一个月,他走了太多路,见了太多人,想了太多事。六十岁的人了,本可以在朝中安安稳稳做他的清流领袖,为何要蹚这趟浑水?
因为他看到了真相。而看到真相的人,就无法再假装看不见。
窗外传来暮鼓声,一声,两声,沉重而悠长。汴梁城的黄昏到了,春日夕阳将御史台的屋瓦染成金色。
刘温叟起身,走到窗前。远处街市上行人如织,叫卖声隐约可闻。这座都城繁华依旧,仿佛朝堂上的那些争论、淮南的那些生死,都与它无关。
但有些东西,已经变了。就像他,就像那些年轻御史,就像这王朝的未来。
风吹进堂中,带着晚春的花香。刘温叟深吸一口气,那气息里,有变革的味道。
壶关·中军大帐
酉时末,烛火通明。
赵匡胤坐在主位上,手中拿着张彦刚刚呈上的那颗头颅——耶律斜轸的头颅。头颅用石灰简单处理过,面色青白,双目圆睁,还保持着临死前的惊恐。伤口在脖颈处,一刀断颈,干净利落。
帐下站着张彦、陈五、刘延让、老姜,还有锐士营的几个都头。张彦左臂包扎着,脸色苍白,但腰背挺直。他身后,王勇和刘钊各捧着一个木盒——里面是耶律斜轸的将印和佩刀。
“三百锐士营,战死八十七人,伤一百二十九人。”张彦的声音嘶哑,“杀敌约四百,其中骑兵二百余,步卒一百余。缴获战马六十三匹,弓弩两百余,刀盾三百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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