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三,晋阳城西,控鹤军大营。
黎明前最暗的时刻,营中却已灯火通明。郭守义站在点将台上,看着台下集结的三千兵马。这些是郭家在控鹤军中的嫡系,人人披甲执锐,眼中透着赴死般的决绝。夜风卷动营旗,发出猎猎声响,旗面上那只振翅欲飞的铜鹤,在火把映照下宛如浴血。
“都听清了!”郭守义声音嘶哑,却传遍全场,“今日之事,成则富贵共享,败则九族皆灭!杨业那老贼已得刘继恩密令,欲夺我军权。咱们不能坐以待毙!”
台下响起低沉吼声:“愿随将军!”
“好!”郭守义拔出佩剑,“按计划,一队控制西门,二队封锁宫城外围,三队随我直入枢密院——叔父在那里等我们。记住,遇抵抗者,格杀勿论!但有一条,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冲击宫城。咱们要的是‘清君侧’,不是‘弑君’!”
“得令!”
三千人如黑色潮水般涌出军营,马蹄包裹着麻布,士兵口中衔枚,在晋阳寂静的街道上快速行进。早春的寒风卷起尘土,打在铠甲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同一时刻,晋阳皇宫。
刘继恩从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他梦见郭无为提着滴血的长剑,一步步走上丹陛,而满朝文武无人敢拦。窗外天色仍暗,寝宫中只有一盏长明灯幽幽燃着。
“来人。”他唤道。
没有回应。
刘继恩心中一紧,赤脚下床,走到门边。门外本该有侍卫值守,此刻却空无一人。他猛地推开门,冷风灌入,吹得他打了个寒颤。廊下空空荡荡,只有远处隐约传来脚步声——不是宫中侍卫整齐的步伐,而是杂乱急促的奔跑声。
出事了。
刘继恩转身冲回寝宫,从枕下抽出短刀,又迅速披上外袍。他推开后窗,这里是寝宫背面,对着御花园。他翻窗而出,踩在冰冷的石板上,猫腰钻进假山石洞——这是小时候和玩伴捉迷藏时发现的密道,直通宫墙根的排水暗渠。
刚钻进石洞,就听见前殿方向传来喊杀声。
果然来了。
刘继恩咬牙,在黑暗中摸索前进。石洞狭窄潮湿,他的衣袖被岩壁刮破,手掌也被粗糙的石棱磨出血。但他不敢停,身后的喊杀声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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枢密院衙署,寅时三刻。
郭无为坐在正堂主位上,面前摊开一本《孙子兵法》。他手指在“兵者,诡道也”一行字上轻轻摩挲,神情平静得仿佛只是在等待一场寻常的朝会。
堂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郭守义一身戎装闯入,甲胄上溅着血迹。
“叔父,西门已控制,宫城外围也已封锁。但……”他顿了顿,“杨业那老贼反应极快,我们的人刚到宫门,他就率兵堵住了。现在两军在宫前对峙,打了几场小规模冲突,各有死伤。”
郭无为抬眼:“刘继恩呢?”
“还没找到。宫里的人说,他寝宫是空的。”
“空的?”郭无为眉头微皱,随即又舒展,“不愧是刘承钧的儿子,知道给自己留后路。不过无妨,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他站起身,走到堂中悬挂的河东舆图前:“杨业手上有多少人?”
“他掌控的控鹤军约三千,加上宫城侍卫一千,总计四千。我们这边三千,加上叔父的私兵部曲一千,也是四千。兵力相当。”
“兵力相当,那就看谁更狠了。”郭无为转身,“传我令:封锁全城,许进不许出。在城门、市口张贴布告,就说杨业勾结外敌,欲挟持陛下谋反,我郭无为奉诏‘清君侧’。记住,一定要说是‘奉诏’,诏书我稍后就写。”
郭守义一愣:“可陛下不在,这诏书……”
“玉玺在政事堂,掌印太监是我们的人。”郭无为淡淡道,“陛下‘受惊卧病’,由我‘暂摄朝政’,合情合理。”
“那杨业若是不信……”
“他信不信不重要。”郭无为打断他,“重要的是城中百姓、朝中百官信不信。只要大多数人信了,杨业就是叛逆,我们就是忠臣。”
郭守义恍然大悟:“侄儿明白了!”
“还有,”郭无为补充道,“派人去城外大营,调城防军入城‘维稳’。再派一队人,去城中几个大族府上‘请’他们的家主来枢密院‘议事’。告诉他们,若不来,便是与叛逆杨业有染。”
这是要绑全城上下一起上船。郭守义心中凛然,躬身领命。
待郭守义退下,郭无为重新坐回主位。他拿起案上的茶盏,茶水已凉透,他却不介意,慢慢饮了一口。
苦的。就像他这大半生。
从刘崇时代的枢密院小吏,到刘承钧时代的权臣,再到如今……要么更进一步,要么死无葬身之地。
没有第三条路。
窗外天色渐亮。晋阳城在新的一天醒来时,将发现这座千年古城,已换了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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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三,辰时,潞州城头。
李筠按剑而立,望着北方。晨雾弥漫,太行山的轮廓在雾中若隐若现,如同蛰伏的巨兽。王全斌站在他身侧,低声禀报刚收到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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