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赏是在柴荣能下榻后的第五日进行的。
地点不在军营,也不在宫殿,而是在巴公原战场边缘一片刚清理出来的空地上。没有高台,没有仪仗,柴荣就坐在一张铺了虎皮的胡床上,身后是那面从汴梁带来的、绣着日月星辰的素色大纛。风很大,吹得旗帜猎猎作响,也吹得他身上的锦袍紧紧贴在消瘦的身体上。
文武分列两侧。文臣以范质为首,都穿着紫袍,头戴进贤冠,站得笔直。武将这边,张永德、李重进站在最前,后面是按战功排位的各级将领。赵匡胤站在中列,他前日才从狼牙岗赶回,脸上还带着山风刮出的皴裂。
柴荣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人。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睛很亮,亮得像两口深井,映着这片刚刚被血浸透又洗净的土地。
“开始吧。”他说,声音不大,但在寂静中传得很远。
范质上前一步,展开黄绢诏书。他没有念那些华丽的骈文,而是用最平实的语言,一条一条地宣读:
“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张永德,临阵果决,斩获颇多,擢检校太尉,领归德军节度使,赐铁券,许世袭。”
“殿前都指挥使李重进,守御得力,功在稳固,擢检校司徒,领忠武军节度使,赐金帛五千匹。”
“潞州昭义军节度使李筠,守城七日,忠勇无双,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赐丹书铁券,许其子孙一人恩荫入仕。”
一个个名字,一份份封赏。有升官的,有赐爵的,有赏金帛田宅的。每念到一个,就有一人出列,跪地谢恩。但所有人的耳朵都竖着,在等那个最重要的名字——
“殿前都虞候赵匡胤。”
赵匡胤出列,单膝跪地。他的盔甲洗得很干净,但上面有几处新的划痕,是狼牙岗最后那场小规模冲突留下的。
“奇袭狼牙岗,断敌归路,功在全局。”范质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看诏书上接下来的内容,“擢殿前都指挥使,领义成军节度使,赐宅邸一座,金帛三千匹。”
场中起了轻微的骚动。殿前都指挥使——这是禁军最高统帅之一,与李重进平级了。而赵匡胤才三十岁,这个升迁速度,在本朝前所未有。
但更让人惊讶的还在后面。
柴荣忽然开口,打断了范质:“等等。”
他慢慢站起身。刘翰想扶,被他摆手拒绝。他走到赵匡胤面前,低头看着这个跪着的年轻将领。阳光照在赵匡胤脸上,那层淡淡金色在明亮的天光下更加明显,仿佛皮肤下面流淌的不是血,是熔化的黄金。
“抬头。”柴荣说。
赵匡胤抬起头,眼神平静,没有任何得意或惶恐。
“你想要什么?”柴荣问得很直接,“除了这些。”
这个问题太出人意料。封赏是皇恩,哪有臣子自己讨要的?张永德和李重进同时皱眉,范质欲言又止。
赵匡胤沉默片刻,说:“臣不敢有所求。”
“说真话。”
又一阵沉默。然后赵匡胤深吸一口气:“臣……臣想要一支兵。”
“什么兵?”
“一支新军。”赵匡胤的声音沉稳下来,“不要禁军旧部,不要藩镇牙兵。臣想从流民、佃户、匠户中招募,重新编练。用新的章程,新的阵法,新的军律。”
柴荣的眼睛眯了起来:“为什么?”
“因为禁军老了。”赵匡胤说得很慢,但每个字都清晰,“不是年纪老,是心老了。他们打仗是为了军饷,为了战利品,为了升官。这样的兵,打顺风仗可以,打逆风仗……会溃。”
他顿了顿:“臣要一支知道为什么而战的兵。”
风更大了,卷起地上的尘土。文武百官面面相觑,有人露出不屑的表情——一个武夫,谈什么“为什么而战”?打仗就是为了赢,为了活命,为了富贵,还能为什么?
但柴荣笑了。这是他醒来后第一次笑,笑得很浅,但眼中有光。
“准了。”他说,“你要多少人?”
“三千。”赵匡胤毫不犹豫,“第一年三千,如果练得好,第二年再扩。”
“朕给你五千。”柴荣转身走回胡床,重新坐下,“但有个条件——这支兵不归你。”
赵匡胤一怔。
“它归朕。”柴荣的目光扫过所有武将,“这支新军,叫‘天子亲军’。你赵匡胤是练兵官,不是统帅。兵练成后,驻地、调遣、粮饷,皆由朕直掌。能做到吗?”
短暂的寂静后,赵匡胤重重叩首:“臣,遵旨!”
这个安排很巧妙。既给了赵匡胤实权(练兵权),又避免了藩镇割据的风险(调兵权在皇帝手中)。张永德和李重进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放松——还好,陛下没有完全偏袒这个新人。
封赏继续。轮到中下层军官时,柴荣做了一个让所有人意外的举动——他让刘翰抬出了一口大箱子。
箱子打开,里面不是金银,是一摞摞的木牌。每个木牌上都刻着名字,有些还刻着籍贯和阵亡日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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