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下吧。”
柴荣挥挥手。他接过胸甲,入手一沉——至少有三十斤。但他没犹豫,双臂一展,将甲套上身,然后熟练地系紧侧面的皮扣。铁甲贴上内衬的棉袍,寒气立刻渗进来,激得他打了个寒颤。
刘翰跪在一旁,手里捧着个红漆木盘,盘里是三个瓷瓶。
“陛下,白瓶是提神丸,含服,一日不可过三粒。绿瓶是止血散,若再咯血,用温水送服一钱。黑瓶……”他顿了顿,“是虎狼药,能压住一切表象,让人看起来精神健旺。但服后三日,必会虚脱倒地,需静养七日才能缓过来。臣恳请陛下……”
“知道了。”柴荣系好最后一根皮绳,转身。铁甲随着动作发出金属摩擦的锐响,“什么时候用,朕自有分寸。”
他走到铜镜前。
镜里的人完全变了样。明光铠的甲片在烛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护肩上的狻猊吞口狰狞怒目,腰间的狮蛮带上挂着佩剑。头盔还没戴,长发束在脑后,露出一张苍白但线条锐利的脸。
这才像个皇帝。或者说,像个将军。
“陛下。”殿外传来张永德的声音,“时辰到了。”
柴荣深吸一口气。铁甲束缚着胸腔,每一次呼吸都能感觉到金属的阻力。他拿起头盔——凤翅兜鍪,额前一块护眉铁,顶上红缨耸立。
“走。”
校场上已经站满了人。
不是整齐的方阵,而是一片黑压压的、蠕动的海。士兵们按所属的“军”“指挥”“都”聚成大大小小的群落,军官在其中穿行,呵斥着整队。马蹄声、兵器碰撞声、口令声、还有不知哪里传来的战马的嘶鸣,混成一片嘈杂的轰鸣。
柴荣登上将台时,这片轰鸣骤然一静。
数万双眼睛抬起来,望向高台上那个明黄色的身影。风卷着雪屑扫过校场,吹得旗帜狂舞,也吹得柴荣头盔上的红缨剧烈抖动。他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里,目光缓缓扫过台下。
这一扫就是半柱香时间。
寂静在蔓延。起初是敬畏,接着是困惑,然后渐渐变成一种焦躁——士兵们开始不安地挪动脚步,铁甲摩擦发出窸窣的声响。将领们面面相觑,不明白皇帝到底要做什么。
柴荣在等。
等所有人都看向他,等所有杂音都消失,等这片寂静沉重到让人喘不过气。
然后他开口。
声音不大,但通过将台两侧扩音的铜瓮,清晰地传遍校场的每个角落。
“朕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第一句话就让所有人怔住了。
“你们在想,新皇帝才登基几天,龙椅还没坐热,就要拉你们去北边拼命。”柴荣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你们在想,北汉有三万人,契丹有一万铁骑,而我们——我们有什么?一个病恹恹的皇帝,一群刚刚换了主将的兵。”
台下起了轻微的骚动。有军官想喝止,被柴荣抬手制止。
“你们当中,应该有人听说过朕。”他继续说,“听说过显德宫变,听说过朕是怎么坐上这个位置的。或许还有人私下议论,说这个皇位来得不正。”
范质在台下猛地抬头,脸色煞白。
“说得好。”柴荣却笑了。那笑容很淡,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有点瘆人,“皇位本来就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先帝一刀一枪打下来的,是郭家满门忠烈用血换来的——也是你们,在场的每一个人,用命守下来的。”
风更紧了。雪屑变成了真正的雪花,大片大片地飘落,落在铁甲上,落在肩头,落在士兵们仰起的脸上。
“现在有人告诉朕,说这位置他想要。”柴荣的声音陡然拔高,“刘崇——那个在晋阳城里称帝的老匹夫,他说大周的皇位该是他的。凭什么?凭他年纪大?凭他脸皮厚?还是凭他认了契丹人当爹?”
台下爆发出一阵压抑的笑声。笑声里带着怒气,带着血气。
“他不只想要皇位,还想要你们的命。”柴荣的声音冷下来,“他带着三万兵,勾结契丹铁骑,已经破了团柏谷,正朝潞州扑来。潞州后面是泽州,泽州后面是怀州——怀州过去是什么?”
他停顿,等这个问题砸进每个人心里。
“是黄河。”柴荣一字一顿,“是汴梁,是你们的家。是你们在城西瓦子里摆摊的老父,是在汴河边洗衣的老母,是在院子里等着爹回去抱的儿女。”
寂静再次降临。但这次不同,寂静里燃着火。
“所以这一仗,不是为朕打的。”柴荣握住腰间的剑柄,“是为你们自己打的。为你们还能回家吃一口热饭,睡一个踏实觉,为你们的孩子长大后不用对契丹人叫爷爷。”
他拔出剑。
剑身在雪光中泛起一泓秋水般的寒芒。这是太祖郭威的佩剑,剑名“定国”,刃上有锻打时留下的细密云纹。
“有人劝朕,说新丧不宜动兵,说该固守。”柴荣举起剑,剑尖指向北方,“朕告诉他们——守?守到什么时候?守到契丹人的马蹄踏进汴梁城?守到你们的妻女被掳去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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