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火与暴雨的角力,持续了整整一夜。
那棵巨树化为最旺盛的火炬,点燃了下方大片的易燃物。
雨水疯狂地浇注,试图扑灭这“叛逆”的火焰,但高温蒸腾起浓密的白汽,火焰在湿润的草木间艰难却执着地蔓延、燃烧,直到将那片区域所有可供燃烧的物质消耗殆尽。
当天光在雨势渐歇中艰难地透出第一缕灰白时,火焰终于低伏下去,化作袅袅的青烟,与尚未散尽的雨雾混杂在一起,缓缓升腾。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而奇异的复合气息,新鲜雨水冲刷后的清冽,草木燃烧后的焦糊,土壤被高温炙烤后的独特土腥,以及一种……灰烬特有的、干燥的、近乎虚无的味道。
林墨站在营地边缘,身上昨晚湿透的衣物已被体温和屋内残火烘得半干,皱巴巴地贴在身上,带来不适的粘腻感。但他的眼神,已不再是昨夜暴雨中最初的疯狂或随后的茫然。
那道撕裂巨树、点燃山火的闪电,像一柄淬火的巨锤,以一种极端暴烈的方式,暂时砸开了他被绝望和自我毁灭欲完全淤塞的心智。
一种近乎本能的、混合着好奇、探究,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牵引力的冲动,驱使他去看看。
去看看那片被天火洗礼过的土地,变成了什么模样。
他踏上了通往山后的小径。雨水将路面泡得泥泞不堪,每一步都陷得很深,拔脚时发出“噗叽”的声响。
越靠近昨夜火焰燃烧的区域,空气中的焦糊味就越发浓烈刺鼻,还夹杂着一种余热未散的烘烤感。
当他终于手脚并用地攀上那片毗邻营地、相对平缓的山坡时,眼前的景象,让他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满目焦黑。
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粗暴地覆盖了原本熟悉的风景。
那棵参天巨树消失了,原地只剩下几截巨大的、冒着缕缕残烟的黑色焦炭,以扭曲痛苦的姿态指向天空,仿佛在诉说着昨夜那瞬间的毁灭。
周围稍小一些的乔木、灌木,尽数化为形状各异的焦黑残骸,或立或倒,像是大战过后尸横遍野的战场。
地面上,低矮的草丛和灌木丛已彻底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厚厚一层均匀铺陈的、松软的、如同黑色天鹅绒般的灰烬。
有些地方的灰烬堆积得尤其厚,几乎能没过脚踝。
雨水冲刷着这片焦土,在灰烬上犁出一道道蜿蜒曲折的黑色小溪,将更细的灰烬颗粒带走,露出下面被山火高温彻底炙烤过的土壤。颜色比周围未被烧灼的土地深得多,近乎黑褐色,结构看起来异常疏松,散发着一种肥沃土壤特有的、深沉的气息。
风掠过焦黑的枝桠,发出空洞的呜咽,卷起细微的灰烬,在空中打着旋。
林墨蹲下身,迟疑了一下,然后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插入那厚厚一层的灰烬中。触感异常细腻、松软、干燥,带着残留的、令人舒适的温暖。
他捻起一小撮,在指尖搓开,是极细的、近乎粉尘的黑色与灰白色颗粒,夹杂着未燃尽的细小碳粒。
他又拨开表层的灰烬,露出下面被高温“消毒”过的土壤,抓起一把,在掌心捏了捏。松散,颗粒均匀,毫无板结之感。
“草木灰……被高温彻底煅烧过的……上好的肥料……”
林墨喃喃自语,声音干涩,但眼中却闪过一丝越来越亮、越来越锐利的奇异光芒。
一个念头,如同破土而出的笋尖,起初微弱,然后迅速膨胀、生长,撑破了他心中那由绝望构筑的坚硬外壳!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因为关节疼痛而有些踉跄,但目光却灼热地扫视着这片被山火洗礼过的、面积远超他想象的巨大山坡!
昨夜在暴雨和火焰中,他只看到那冲天的火光,此刻才真正看清其范围是近乎一个缓坡的整个朝阳面,足有他之前小心翼翼开垦的所有“菜圃”、“药园”加起来的十倍、甚至二十倍大!
陡峭处生长的大树被烧毁后,反而露出了后面更平缓的坡地,遮蔽阳光的密林荡然无存,土壤被山火高温消毒杀虫、灭除了绝大多数杂草种子和病虫害源,最重要的是,覆盖着这厚厚一层天然的、绝佳的肥料——富含钾、磷等元素的草木灰!
一个前所未有的、宏大而清晰的蓝图,在他被暴雨和山火粗暴洗刷过的脑海中,轰然拼合、成型!
不再是小打小闹的崖壁垂直种植,不再是零星的、看天吃饭的移植尝试!
“农场……一个真正的、可以规模种植的农场!”
他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但那颤抖中,不再是绝望的嘶吼,而是某种被强行点燃的、近乎偏执的兴奋与渴望。
他需要规模化!需要稳定的产出!需要真正意义上的、对食物来源的掌控!而不是永远依赖运气和不断的野外搜寻。
他立刻行动起来,仿佛昨晚的崩溃从未发生,仿佛这具残破躯壳里被注入了新的、滚烫的能量。
他沿着烧焦山坡的边缘行走,用脚步丈量,用眼睛像最苛刻的规划师一样审视、评估。
哪里地势最平、最适合开垦成层叠的梯田以减少水土流失;从上方溪流引水,水渠该如何蜿蜒而下,才能最大化地灌溉这片区域;哪些烧焦但尚未完全碎裂的巨木可以清理出来,作为未来建筑的栋梁或燃料;哪些区域的灰烬层特别深厚,需要适当匀开;哪里又需要保留一些焦黑的树桩或岩石,作为防风带或田埂的天然标记……
他捡起一块焦炭,在尚存树皮的焦黑树干上刻下记号;用脚步反复踩踏,在松软的灰烬地上踏出未来田垄的雏形;搬动较小的石块,堆放在规划的渠道路线上。
每一步踏在尚有余温的灰烬上,都留下一个清晰而深陷的脚印。黑色的粉尘沾染了他的裤脚和赤裸的脚踝。他浑不在意,眼中只有这片焦黑的、死寂的,却在他眼中孕育着无限生机与可能的土地。
这条由天火劈开、铺满厚重灰烬的道路,在昨夜还是毁灭与绝望的象征,此刻,却在他蹒跚而坚定的脚步下,歪歪扭扭地、却无可逆转地延伸向一个全新的坐标。
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庞大而真实的“未来农场”的起点。
毁灭的终点,意外地连接着重生的开端。灰烬不再仅仅是死亡的残留,它们成了孕育新生的温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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