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划着半沉、进水、狼狈不堪的独木舟,如同一个战败的逃兵,缓慢地回到熟悉的海岸。
带着一身的疲惫和心灵被掏空般的虚无,他瘫坐在冰冷的沙滩上,看着眼前那永不停歇的海浪,一次次涌上来,又一次次退去,周而复始,仿佛象征着无意义的循环,就像他刚刚经历的、徒劳的努力。
手指无意识地在潮湿的沙地上划过,留下一道道杂乱无章的痕迹。
指尖,突然触碰到了一个坚硬、光滑、带着被海水长久打磨后温润感的白色物体——一根大型海鸟的翅骨,中空,细长,弧度优美。
鬼使神差地,林墨捡起了它。
骨头冰凉而光滑的触感,带着一丝逝去生命的余韵和海洋的印记。
他用石刀在骨管上比划着,一些极其模糊的、关于原始乐器、关于声音的记忆碎片,如同沉船中的气泡,缓缓浮上心头:古老的骨笛…埙…通过孔洞控制气流,产生乐音…
他拿起小巧的燧石钻头,开始在这根中空的骨管上,小心翼翼地钻孔。
第一个孔,靠近骨管的一端。他对着孔洞,试着调整嘴唇的形状和气息的缓急,吹气。
没有乐理知识,没有调音器,没有指法表,全凭模糊的感觉、对记忆中某些旋律片段的依稀印象,以及一双倾听自然的耳朵。
“呜——”
一声单调、沉闷、如同受伤野兽呜咽般的气流声响起,毫无美感。
不对!他调整口风,改变角度。
“噗…”
气息分散的漏气声。
“咻…”
尖锐、刺耳,如同箭矢破空的哨音。
他耐着性子,毫不气馁,在骨管的不同位置,凭着直觉,钻下第二个孔,第三个孔…
每钻一个新的孔,他都反复试吹,用耳朵仔细捕捉、辨别那因孔洞位置和组合变化而产生的、极其细微的音高差异。
这是一个极其缓慢、极其依赖直觉、近乎于冥想的过程。
他全部的心神都沉浸在这寻找那神秘“乐音”的迷宫之中,试图与这根冰冷的骨头建立沟通。
手指在几个孔洞上笨拙地按放、抬起,气息时缓时急,时强时弱。
单调的、不成调的、甚至可称为噪音的杂乱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飘散在海风中。
林墨如同一个刚刚诞生的、牙牙学语的原始人,对着这根来自自然的馈赠,笨拙地、执着地倾诉着内心无法用语言言说的、积压了许久的沉重孤寂。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钻了多少个孔,又废弃了多少次指法的尝试。
当他再次调整手指的位置,用一种刚刚领悟到的、更柔和的气息,对着骨管吹出时,一段极其简单、却异常清晰、纯净、带着空灵骨质颤音的旋律,如同高山冰雪融化后的第一股清泉,猝不及防地从骨管中流淌而出,清晰地回荡在海滩上!
“Mi - Re - Do - Re - Mi - Mi - Mi…”
是《欢乐颂》!
是贝多芬那跨越了时空、种族、文明,最质朴无华却最直击心灵、象征着人类不屈与欢乐的开篇旋律!
林墨猛地停住,心脏如同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
这简单的、只有几个音符的旋律,在这只有风声、浪声、天地之声的绝对孤寂之中响起,不啻于一声惊雷!
这不是模仿鸟叫,不是无意义的噪音,这是人类文明最纯粹、最浓缩的情感符号!是灵魂与灵魂之间的共振,是穿越了无尽时空,在此刻与他孤独灵魂的相遇!
巨大的酸楚、难以言喻的感动、被理解的慰藉…所有积压在心底的情绪,瞬间冲垮了他努力维持的、坚硬的心理堤防!
他闭上眼,贪婪地、颤抖地再次将骨笛凑到唇边。
“Re - Re - Re… Mi - Sol - Sol…”
生涩,断续,甚至有些跑调,却无比坚定,充满了情感的力量。
那熟悉的、充满了光明、希望与磅礴力量的旋律片段,穿过幽影岛的黑暗、挣扎、恐惧、绝望与微小的欣喜,第一次在这天涯海角,被他亲手吹奏出来!
林墨忘记了所有技巧,忘记了音准,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和积攒的所有情感,将心中那无法排解的孤独、深藏的恐惧、无数次失败后的绝望、对命运的抗争、对微小微茫希望的坚守,以及那从未熄灭的对远方故乡、对同类、对文明的无尽思念,都倾注在这根简陋的、原始的骨笛之中!
笛声悠扬,带着骨质特有的苍凉感和穿透力,在海风的裹挟下,断断续续却顽强地飘荡开来,飞向森林,飞向天空。
突然!
一阵清脆、婉转、悦耳动听的鸟鸣声,从营地后方的茂密雨林中响起!
起初只是一只,声音清亮,仿佛在回应;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多!
林墨惊讶地停下了笛声,猛地抬头望去。
只见十几只羽毛鲜艳、形态各异的、他从未如此近距离观察过的热带海鸟,竟然循着那若有若无的笛声,从郁郁葱葱的树林中相继飞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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