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影历九年,冬深,磐石居成。”
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庄重,在破晓前最寒冷的寂静中响起,仿佛要穿透厚厚的夯土墙,传达到天际。
林墨站在“磐石居”那扇厚重的榉木门前,身形挺拔如松。他手中紧握着的,不是笔,而是一片经过精心挑选和打磨、边缘异常锋利的黑曜石薄片。门楣上方,屋檐尚未完全竣工,特意留出了一块相对平整、光滑的石灰岩墙面,如同等待书写的史册。
他踮起脚尖,手臂稳如磐石,没有一丝颤抖。冰冷的黑曜石刃口,抵上同样冰冷坚硬的岩石表面。
随着他手腕沉稳而有力的划动,坚硬的石灰岩表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石屑簌簌落下。每一笔,每一划,都仿佛凝聚了这三年来所有的挣扎、汗水、绝望、希望,以及此刻这沉甸甸的、无人分享的成就。
字体古朴,带着一种原始的、不屈的力感,深深地刻入石中,记录下这个注定无人见证、却对他个人而言重逾千钧的时刻——磐石居,于幽影岛第九年寒冬,正式落成。
最后一笔,一个有力的顿挫,为“成”字画上句点。
林墨退后几步,微微仰头,凝视着门楣上那深刻而清晰的刻字。粗糙的石痕在黎明前最晦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硬而内敛的光泽,像一道无法磨灭的烙印,不仅嵌入了这座房屋的骨血,也深深地嵌入了他的生命轨迹。
从海难中挣扎上岸、如同浮尸般的幸存者,到今日这座石基土墙、门户俨然、内蕴生机的“磐石居”的主人。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酸楚与同样巨大豪情的洪流,猛烈地撞击着他的胸膛,让他的喉头阵阵发紧,眼眶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
“家…终于,成了。”他喃喃自语,仿佛要用声音再次确认这个事实。指尖轻轻拂过那冰冷的、凹凸不平的刻痕,触感真实而粗粝。
“家”不再是那个只能勉强遮阳、在风雨中飘摇欲坠的棕榈叶窝棚,不再是那种寄人篱下、随时可能被大自然吞噬的漂泊感。这是一座用岩石奠基、泥土夯筑、榉木为骨,由他亲手一锤一斧、一砖一瓦,耗费了无数血汗与智慧建造起来的堡垒!
它抵挡了寒风,驯服了烟火,规划了秩序,拥有了温暖的床榻,甚至开始尝试维系一种内循环的模式。它不完美,处处是手工的痕迹和材料的局限,但它真实、坚固、可靠,承载着他所有的抗争、孤独与微小的期盼。
房屋落成,需要庆典。需要告慰这沉默而严酷的天地,告慰这些年来如同孤魂野鬼般在生死线上挣扎的自己。
林墨的目光,投向仓储区角落一个不起眼、却被他默默关注了许久的陶罐。里面盛着的,是他用岛上唯一一棵他发现的、野生菠萝蜜树结出的硕大果实,耗费了巨大心思和漫长等待,才成功酿造出的“酒”。
那时他采摘完全成熟的菠萝蜜,剥开粗糙的外皮,取出金黄色的、甜腻的果肉,仔细去除种子,然后用石臼捣碎成泥状。再加入少量他攀岩采柑桔时意外获得的、极其珍贵的蜂蜜作为发酵的引子和风味增强剂,再兑入清冽的泉水。
他将混合物装入这个密封性良好的陶罐,用木塞和融化的蜂蜡封死罐口,埋入地下恒温处。然后,便是充满不确定性的、漫长的等待。
多少个日夜,他心怀忐忑,担心发酵失败,担心变成一罐酸臭腐败的废物,浪费了宝贵的蜂蜜和食物。
直到前几天,他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挖出陶罐,怀着朝圣般的心情,小心翼翼地打开一道缝隙——一股浓郁、奇特、混合着成熟果香、蜂蜜甜香和明显酒气的复杂芬芳,瞬间扑面而来!
虽然味道肯定无法与文明世界的佳酿相比,带着野生水果的粗粝感和未经过滤的浑浊,以及一丝发酵带来的、独特的酸涩尾韵,但这确确实实是酒!是孤岛给予他的、意料之外的珍贵馈赠,是用于庆典的、最好的祭品与饮品。
林墨郑重地抱起这个沉甸甸的陶罐,走到屋前空地的中央。
寒风依旧凛冽,卷动着他的头发和单薄的衣物,他却感觉浑身血液奔流,带着一种发热的激动。
他用力拔掉用木塞和蜂蜡密封的罐口,一股更加浓郁、奔放而热烈的、带着发酵酸甜气息的酒香,瞬间爆炸般地弥漫开来,甚至暂时压过了海风的咸腥和泥土的气息。
他双手将陶罐高高举起,对着东方那即将撕裂黑暗的、苍白而冰冷的天际线,对着身后苍茫无际、喜怒无常的大海,对着身前这座沉默而坚实的“磐石居”,用尽全身力气,朗声喊道:
“天在上!海在侧!地在下!”
他的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有些嘶哑,却异常坚定,如同他刻在门楣上的字。
“林墨!流落此岛,茹毛饮血,与兽争食!今立此屋,名曰磐石!不求天神庇护,但求一隅足以安身!不惧风雨摧折,但求无愧此心,不负此生!此酒——敬天!敬地!敬海!亦敬我自己——这未死之躯,不屈之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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