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银般倾泻,将整个海湾染成一片流动的银白。林默赤脚站在及膝的海水里,冰凉的海浪轻轻拍打着他的小腿。
他左手紧握着那柄陪伴他多年的燧石长矛,右手却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手臂上那幅深蓝色的刺青地图。潮水退去时在沙地上留下蜿蜒的纹路,在月光下若隐若现,像极了他地图上标记的某条通往内陆的小径。
可是当他抬起头,望向本该有一座高耸礁石岬角的海湾北侧,却只看见平滑如镜的海面在月光下无声地延伸,那里空无一物。
不对。他轻声自语,声音刚一出口就被海浪的哗哗声揉碎、吞没。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察觉到地图的偏差了。
就在上周,他按照地图标记去寻找一处新的淡水水源,本该出现的溪流岔口却迟到了整整半个时辰才找到;前天在西南丛林边缘布置陷阱时,他发现实际地形比地图上显示的还要陡峭险峻得多。
九年来,他用双脚一步步丈量这座岛屿的每一个角落,用鱼刺蘸着炭灰和植物汁液在精心鞣制的树皮上细心绘制,最后甚至用烧红的铁针将这些至关重要的生存线路一针一针地刻进自己的皮肤。可现在,这张与他血肉相连、日夜相伴的地图,似乎正在悄无声息地背叛他。
回到营地,他将那卷厚重的树皮地图在火堆旁小心翼翼地摊开,用炭笔在岬角消失的位置画下了这个月来的第三个问号。跳动的火苗将光影投在凹凸不平的岩壁上,地图的褶皱在光影中扭曲变形,仿佛整个岛屿都在嘲笑他的徒劳。
一阵熟悉的眩晕感袭来——这不是饥饿或疲惫带来的虚弱,而是认知世界的地基开始崩塌时产生的强烈失重感。如果连自己亲手绘制、反复验证的地图都不可信,那么记忆宫殿里的坐标、棋盘上的战略推演、甚至日冕碑每日投射的影子,是否都建立在一触即溃的流沙之上?
他深吸一口气,走出棚屋,夜风立刻裹挟着海盐的咸涩气息扑面而来。当他仰头望向那片浩瀚的星空时,那些亘古不变的星座图案让他翻腾的内心忽然平静下来。
大熊座的七颗亮星组成熟悉的勺形,勺柄清晰地指向那颗并不特别明亮却始终如一的北极星,就像九年前他刚漂流到岛上,躺在沙滩上奄奄一息时看到的那样。在所有的变化、误差与不确定性中,唯有这些星辰,依然忠实地遵循着宇宙间永恒的轨迹。
一个念头如流星般划过他漆黑的脑海:如果地图错了,那就让星辰来校正。
接下来的日子,他像着了魔般投入到这项新仪式的准备中。他在材料堆中翻找良久,最终选中一块纹理细密、不易变形的枧木板,用鲨鱼牙齿和细沙反复打磨了整整两天,直到木板表面光滑如镜,能够映出他模糊的倒影。
然后,他在木板正中央钻出一个小孔,穿入用鬣蜥筋鞣制的极具韧性的皮绳,末端系着那颗他一直舍不得使用的铜扣——这是他从海盗船残骸中找到的那件早已破烂不堪的航海服上拆下的最后一颗纽扣,也是他与过往文明世界为数不多的联系之一。
制作瞄准器时,他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拆解那把他珍藏多年的瑞士军刀。尽管刀片早已锈蚀殆尽,但红色的塑料柄还保存完好。他小心翼翼地将塑料柄锯成两段,分别镶嵌在精心挑选的硬木条两端,透明塑料的边缘被磨削得极其平整,恰好能构成精确的准星。
他在日冕碑旁竖起一根笔直的杉木杆,用装满海水的竹管作为简易水平仪,反复校正了十几次,直到木杆在任何角度都完全垂直。
选择海岸边那块突兀的黑礁石和盐田旁那根最高的竹桩作为另外两个测量点时,他像举行神圣仪式般慎重,分别在这两处用捡来的白色石英石堆起三座小巧的金字塔状标记,确保在星光下也能清晰辨认。
A点、B点、C点。他在沙盘上用工整的线条画出一个标准的三角形,每个顶点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第一个适合观测的夜晚终于来临,海面上波澜不惊,夜空清澈如洗。他带着全部装备登上日冕碑平台。微凉的海风吹动他兽皮衣的下摆,带来远方海浪的低语。
北极星在北斗七星的引导下如约而至,清冷的光辉洒在粗糙的木制星板仪上,为这件简陋的仪器镀上了一层神圣的光泽。
他单膝跪地,将星板仪紧紧贴住垂直的测杆。皮绳末端的铜扣在朦胧的月光中微微晃动,像古老的钟摆正在寻找着永恒的方向。
当他透过自制的塑料准星望向北极星时,一阵奇异的错觉突然袭来——仿佛不是他在观测星辰,而是星辰在无声地审视着他这个孤岛上的微小存在。
纬度......他喃喃自语,用炭笔在树皮纸上记录下皮绳在刻度弧上的精确位置。这个动作他一丝不苟地重复了十次,就像最虔诚的信徒在重复着神圣的祷文,每一次记录都是对精确的追求。
测量方位角时,他需要保持下半身完全静止,只转动上半身将瞄准器从北极星缓缓移向地面的标记点。腹部的肌肉因长时间保持固定姿势而开始酸痛,但他的精神却异常清明。在这个独特的瞬间,他不再是被困荒岛的遇难者,而是天地间唯一的观测者,正通过自制的简陋仪器,与浩瀚宇宙建立着某种神秘而深刻的连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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