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宫殿的每日巡礼,如同给干涸龟裂的心田引入涓涓细流,暂时缓解了记忆流失所带来的灵魂焦渴。
那些被反复擦拭、重新点亮的过往碎片,赋予林默一种虚幻却必要的充实感,仿佛他与那个曾经喧嚣、温暖的世界之间,仍有几缕看不见的丝线顽强相连。
然而,这座精心构筑的宫殿,其主要功能是守护和陈列“过去”,它像一个巨大的档案馆,却无法有效训练当下正在变得迟滞、僵化的“思维”本身。
他清晰地察觉到,自己解决实际问题的速度与效率正在下降。面对一个需要改进的捕兽陷阱,或是思考如何更有效地利用新发现的纤维植物,他的思路往往不像从前那样流畅、敏捷,反而容易陷入固有的模式,在几个有限的方案间打转,缺乏那种在文明社会中锻炼出的、高效的、多维度的抽象推理与跳跃性联想能力。那种能力,如同久未使用的精密齿轮,内部开始生锈,运转时发出艰涩的摩擦声,难以顺畅地啮合、加速。
绝对的孤独,剥夺了几乎所有外部的思维刺激与磨砺——没有观点的交锋,没有语言的辩论,没有突如其来的灵感碰撞,甚至没有需要快速解读、应对的复杂社交情境。
他的大脑,正因为长期缺乏足够复杂的使用场景,而面临着部分功能退化的风险。他需要一种能持续逼迫思维保持锋利、维持其逻辑严谨性、策略前瞻性甚至必要欺骗性的日常练习。
他想到了棋。不是简单的掷石子比大小的游戏,而是需要深远布局、复杂计算、模拟对抗的真正棋类。
围棋规则对于单人而言太过繁复,象棋则缺少必要的棋子。但他可以简化,可以创造。他需要的不是一个完整的、现成的游戏,而是一个抽象的战场,一个能让自己与自己进行高强度、高质量对抗的思维舞台。
于是,这项被他称之为“棋盘人生”的计划,在他日复一日的记忆巡礼之后,于“垦殖”与“归穴”之间的那段相对闲暇的时辰里,逐渐酝酿、成型。
他花费了数个下午,在营地周边仔细搜寻,最终选定了一块质地坚硬、表面异常平整的灰色砂岩板。又用最尖锐的燧石片,辅以无尽的耐心,在上面一点点刻画、打磨,最终呈现出一个清晰规整的九乘九网格。
八十一个交叉点,这个复杂度足以衍生出丰富的变化,又不至于因过于庞大而让单人推演变得无法掌控。
另外,他需要两种易于区分、数量充足且大小均匀的棋子。为此,他沿着海岸线反复寻觅,收集了八十颗大小相仿、圆润洁白的石英石子,又深入溪流上游,筛选出八十一颗颜色深沉、质地紧密的黑色玄武岩小块。
所有的石子,每一颗都经过他细致的打磨,去除棱角,直到握在手中温润趁手。它们被分别盛放在两个精心编织的细密藤筐里。黑子比白子多一颗,这是他自行设定的规则——执黑先行,占据那微妙的、先手的主动权。
制定规则是赋予这个棋盘灵魂的关键。
他并未拘泥于任何一种现成的棋类,而是融合了围棋的围地理念与五子棋的连珠获胜机制,自创了一套专属于这片荒岛的“幽影棋”规则。
核心目标是最终在棋盘上占据比对方更多的交叉点,可以通过包围对方棋子来实现地域控制,也可以通过率先在任意方向连成五子而直接获胜该局,并获得额外的点数奖励。
每日午后,当晷针那清晰的影子指向“垦殖”区域的末段,他便会在营地中央、日冕碑旁那片被他清理得异常平整的空地上坐下,将沉重的砂岩棋盘平稳地置于膝前,两筐黑白分明的棋子则分放左右。
他为自己设定了两个角色分配:由右手执白,代表他认知中的“自我”——理性、稳健、倾向于构建长期而稳固的优势,象征着秩序与文明残留的印记。而左手执黑,则被赋予一种截然不同的人格——更富侵略性、更狡诈灵活、更不择手段,代表着在荒野中淬炼出的“对手”。
最初的几局,进行得生疏而缓慢。他需要不断地停下来回顾、确认自己定下的规则,左右手互相犹豫、牵制,仿佛同一个大脑里的两个念头在笨拙地互相谦让,尚未形成独立的决策流。
但很快,深植于灵魂深处的竞争本能被悄然唤醒。右手沉稳地落下白子,试图在棋盘边缘构建一个宏大的外势框架;左手立刻执黑凶猛地投入其中,进行赤裸裸的挑衅和破坏。他体验到一种奇异的割裂感,注意力必须在左右手所代表的两种截然不同的策略思维间快速切换、跳转。
起初的阶段,右手(白棋)凭借其稳健的布局,胜多负少。理性的、着眼于长远的策略,似乎总能有效地压制住左手那略显莽撞和短视的进攻。然而,随着对弈次数的累积,情况开始发生微妙而持续的变化。
左手代表的黑棋,棋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愈发凌厉、难测。它不再满足于简单的正面对抗,开始学会设置精巧的陷阱。它会故意在局部卖出破绽,诱使白棋贪功冒进,深入黑阵,然后突然发动致命的缠绕攻击,一举扭转局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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