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缕晨光透过棚屋的缝隙洒在他的脸上时,他躺在离地三尺的舒适中,竟感到一丝久违的、对“今天”的微弱期待。这是他在这个孤岛上难得体验到的平静时刻。
身体的深度疲惫和精神的长期紧绷,在这一夜安眠中得到了相当程度的缓解与修复。虽然左眼的伤势依旧狰狞,地底那未知的威胁依然如同阴云笼罩,但一种微小的、却无比确凿的幸福感,正从身下这张粗糙而可靠的床铺上滋生出来,缓慢地注入他那几近干涸龟裂的心田。
他坐起身,右手无意识地、一遍遍抚摸着身下光滑而坚韧的鹿皮表面,目光扫过那简陋却无比坚固的床架结构。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觉得,或许,他能够在这座孤岛上,不仅仅是挣扎着“生存”下去,而是有可能,真正地、有尊严地“生活”下去。
然而,这份宁静如同晨露般短暂。一个现实而紧迫的需求很快打破了他的遐思:他需要一把新的、可靠的斧头。
黑曜石斧在不久前的那场榫卯灾难中彻底报废,而他日常的生存,砍伐木材、加工材料、甚至防御可能出现的危险,都极度依赖这种基础工具。
他还有最后一块精心打磨的黑曜石斧料,但缺少与之匹配的、坚固称手的木柄。之前那根炸裂的木柄不仅摧毁了他的左眼,也几乎摧毁了他对“完美连接”的执念。这一次,他决定回归最原始的绳索捆绑法,但即便如此,他也需要一个质地坚硬、形状适宜的木柄。
材料的选择变得至关重要。他需要寻找一根足够粗壮、纹理致密、不易开裂的硬木树枝。不同于往日的急功近利,这次他决定花费一个完整的“探索”时间,仔细搜寻最佳的原材料。这不仅是为了制作一件工具,更像是对自己技艺的一种救赎。
他深入一片平日较少踏足的谷地,这里的树木似乎生长得更为茂盛、更有生机。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叶片,在地面投下斑驳跃动的光点,如同一场无声的光之舞蹈。他放慢脚步,仔细审视着每一棵可能的大树,用手抚摸树皮的纹理,用目光丈量枝桠的弧度,像一个挑剔的艺术家在寻找最完美的创作材料。
然后,在空地的边缘,他看见了它。
一棵白桦树,独自伫立在一片野花丛中,姿态与其他树木截然不同。它并不最高,也不最粗壮,但它的树干异常笔直光滑,树皮是那种干净的、带着淡淡灰晕的白色,在阳光下仿佛自带柔光。一根侧生的枝桠,粗细适中,弧度完美,从主干优雅地延伸出来,仿佛天生就是为了成为斧柄而生长。
但让林默呼吸骤然停滞的,并非是它作为材料的完美。
而是它的姿态。
那棵树,那棵白桦树,亭亭玉立,枝桠舒展的弧度,树干微微倾斜的角度,甚至那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叶片的样子……像极了一个人。
像极了他逝去的女友,苏晚。
她生前最爱白桦林。他们曾在北国的秋日里漫步,金黄的叶片如同碎金洒落苍穹,她穿着米白色的风衣,倚着一棵光滑的白桦树干,回头对他微笑。那一刻,她脖颈的曲线优雅如天鹅,眼神清澈温柔,整个人在秋阳里仿佛会发光。那是他记忆中最明亮的画面之一,如同被封存在琥珀中的完美瞬间。
这段记忆如此鲜明地袭来,瞬间击穿了数年时光和生死界限,重重撞在他的胸口。左眼的旧伤开始剧烈抽痛,仿佛在呼应他内心的震荡。
林默僵在原地,唯一能视物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棵树,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痛得他几乎弯下腰来。喉间的旧伤发出一阵嘶哑的哽咽,却发不出任何完整的音节。
怎么会……这么像?
它静静地立在那里,无知无觉,却仿佛凝聚了他所有关于美好、关于失去、关于无尽悔恨的意象。这让他想起不久前,他花费了数个日夜,用粘土精心捏制的苏晚的小像。每一个弧度,每一个细节,他都尽力还原记忆中的模样。那尊小像仿佛让苏晚重新活了过来,至少活在他的棚屋里,活在他的视野中。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将他精心建造的棚屋冲垮了一角,雨水涌入,将那尊粘土雕塑融化成一滩泥泞。他跪在泥水中,徒劳地想要挽救那些逐渐消失的轮廓,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苏晚的面容在雨水中消融,仿佛经历第二次失去。
而现在,这棵树就站在这里,以另一种形式重现着苏晚的神韵,比粘土更加持久,比记忆更加真实。
他几乎是踉跄着走近,颤抖的手抚上那光滑微凉的树皮。触感真实而冰冷,并非记忆中女友温热的肌肤。但这份冰冷,却更深刻地提醒着他那永不可复得的失去。他的手指沿着树干的曲线缓缓移动,仿佛在抚摸爱人的脸颊。
一个声音在他脑中冰冷地响起:就是它了。最好的斧柄材料。砍下它。
另一个声音,微弱的,却带着撕裂般的痛苦在呐喊:不!不能!
生存的压力,又一次将他逼入了伦理的死角。之前是误杀怀孕的母猴,如今,是要亲手摧毁一个自然造物,只因为它无意中承载了他内心深处最珍贵、最脆弱的情感投影。这比粘土雕塑的毁灭更加残酷。这一次,是他自己要充当毁灭者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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