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记录着关键数据、手绘地图与未来规划的纸片,被他用柔韧的细皮绳仔细捆扎成册,郑重地存放在一个干燥的陶罐里,并盖上了木盖,以防潮防虫。
每当他在篝火旁展开这些纸册,一种超然于当下琐碎劳作、近乎于俯瞰自身生存轨迹的视角便油然而生。这种对信息的梳理与掌控,带来了前所未有的踏实感,像是一剂温和的镇静药,在一定程度上平复了那来自岛屿深处、无法解释的金属声所引发的深层焦虑。
然而,纸张终究不是万能的。它能忠实地记录规划与蓝图,却无法替代双手去执行,更无法直接赋予他力量。他规划中那些需要承受巨大冲击力或复杂应力的工具改进方案,其核心瓶颈在于“连接”的可靠性。
从最初简陋的草绳套索陷阱,到牢牢固定黑曜石斧头的多层次绑绳,再到驱动慢轮陶机的坚韧藤索,甚至他身上那件旧皮背心的缝合线,无一不是绳结技艺在不同层面的延伸。
但绳结有其无法克服的天然缺陷:它会因摩擦而磨损,会因反复受力而松脱,遇水膨胀后强度下降,干燥收缩后又可能过紧导致材料开裂,在承受突然的冲击力时会产生难以预测的弹性形变。它足够灵活,却不够绝对可靠。
那柄需要每日重新紧固的黑曜石斧,就是最直接的提醒。他渴望一种更坚固、更持久、更刚性的方式。一种能让不同的部件真正融合为一个稳固整体,而非临时捆绑组合。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几张工具设计图上。其中一张草图的边缘,他尝试描绘了一种完全不用绳索的、纯粹依靠木材自身结构实现的连接方式。一个凸起的方形木块,严丝合缝地嵌入一个对应形状的凹陷孔洞之中。
这是他从记忆深处打捞出的模糊概念,名为“榫卯”。仅仅是这个概念本身,就散发着一种极致简洁、坚固、近乎于道的美感,那种依靠材料自身特性与精确结构达成的稳定,与他内心的追求不谋而合。
他决定从最简单的结构开始尝试——为自己制作一把全新的、更坚固耐用的手斧。石质的斧头需要一个全新的、能够与之完美契合的木柄。他要在木柄与斧头的连接处,彻底摒弃绳索,尝试这种名为“榫卯”的结构。
接下来的几个属于建造的“竹筒时”,他几乎全身心投入到了这项极其考验耐心和精度的木工实验中。
他选择了一块质地密实如铁的青冈木作为斧柄材料。首先,他需要精确测量备用黑曜石斧斧眼中部的宽度、厚度和深度,然后用磨制尖细的小石凿和依靠弓钻驱动的燧石钻头,在选好的青冈木柄一端,屏息凝神地开凿出一个与之完美匹配的方形孔洞——卯眼。这个过程进展极其缓慢,每一次下凿,每一次钻孔,都必须无比精准,力道稍有偏差,凿歪一丝,或者钻深半分,这块来之不易的硬木料就可能前功尽弃。
开好卯眼,仅仅是第一步。更艰巨的任务是修整石斧的尾部,将其打磨塑造出一个能够紧密插入卯眼的方形榫头。这更是难上加难。
黑曜石材质坚硬锋利,但也天生脆硬,极易崩裂。他只能用更小的石片或坚硬的石英石,像蚂蚁啃骨头一样,一点点地、极其小心地敲击、磨削,几乎是在进行微雕。石屑细碎地飞溅,进展却往往以毫厘计算。
第一次尝试以失败告终。在修整石榫头的一个关键角度时,他敲击的力道稍微猛了一丝,只听一声细微却清晰的碎裂声,石斧尾部精心打磨的部分应声崩裂,一块宝贵的黑曜石料就此报废。
他沉默地看着地上的碎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默默地将所有碎片都捡拾起来,然后,取出了他储备的最后一块、也是品相最好的一块黑曜石斧料。
第二次尝试,他投入了加倍的谨慎和时间,几乎耗尽了连续两个属于建造的“竹筒时”。
当夕阳的余晖再次将洞穴入口染成橙红时,他终于完成了这艰难的制作。他深吸一口气,将修整出粗糙方形榫头的石斧,对准青冈木柄上的卯眼,缓缓地、平稳地嵌入进去。
“咔。”
一声轻微却异常坚实、几乎令人愉悦的响动。石斧的榫头与木柄的卯眼,竟然真的紧紧地、没有丝毫晃动地结合在了一起!斧头与木柄仿佛天生一体,没有了任何绳索的缠绕,线条流畅,结构利落。
一股混合着巨大成就感和对自身技艺骄傲的情绪,瞬间涌上林默心头,甚至暂时压倒了他一贯对工具潜在风险保持的谨慎。他几乎有些迫不及待地想测试这把蕴含“新技术”斧头的威力。正好,“烹饪”需要准备新的柴火。
他走到平日劈柴用的粗大树墩前,放上一段粗壮坚硬的干树枝。他双脚站稳,双手紧紧握住这把由他亲手“创造”出的、蕴含着全新连接方式的斧柄,感受着那浑然一体、扎实无比的握感,然后腰腹发力,带动手臂,用力挥下!
“嚓!”
斧刃带着破风声,利落地劈入木柴之中,切入的深度明显超过了以往。果然,这种刚性连接使得力量传递更为直接、高效,几乎没有被绳结的弹性缓冲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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