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粗糙的皮背心穿在身上,隔绝了清晨的凉意,行动时也不再有多余的牵绊。林默在“警戒”时段巡视时,甚至感到一丝久违的、近乎奢侈的舒适感。工具,一旦被创造出来,其好处便如同呼吸般自然,让人迅速遗忘没有它的时代。
但这种满足感并未持续多久。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几个陶器上,几个厚薄不匀的碗,一个用来煮汤的粗陶罐,还有几个储水的阔口瓶。它们全是手捏的产物。笨重,粗糙,形状完全依赖于双手的稳定性,瓶颈歪斜,碗壁一处厚如拳,一处薄如指甲,烧制时极易开裂。那只煮汤的陶罐底部就因为受热不均,布满了蛛网般的细微裂纹,每次使用都像是在与命运赌博,不知它何时会突然崩解,让珍贵的食物和汗水付诸东流。
储存,是比缝合更严峻的挑战。熏肉会干硬发苦,野果会腐烂,盐会受潮结块,那七株芋头未来的收成也需要干燥安全的环境。手捏的陶器,容量有限,形状不一,难以密封,根本无法满足系统化储存的需求。
他需要更圆、更薄、更均匀、更大量的陶器。而这需要一种新的工具,一种能征服泥土可塑性的工具。
滴漏的原理是利用恒定的节奏,将无形的时间转化为可测量的单位。那么,泥土呢?是否可以通过一种恒定的方式,将手部不稳定的力道,转化为塑造完美对称形态的力量?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在他的“休整”时间结束时点燃,并迅速蔓延到接下来的“觅食”时间。他放弃了原定的搜寻计划,转而寻找可以实现目标的材料。
他在溪流下游的乱石滩中搜寻,用黑曜石斧敲击试探每一块疑似页岩或板岩的石块。大多数应声碎裂,或者形状过于怪异。整整一个“觅食”的时间即将耗尽时,他才找到一块近乎完美的圆形石板,直径约半米,厚度三指,质地细密。它沉得惊人,他几乎是拖着它回到了营地。
接着,他找到一根质地坚硬,笔直且能承受重压和旋转摩擦的栎木作为木轴。他用石斧砍削,用磨制骨针的耐心,在砂岩上反复打磨,将其一端磨得尽可能圆滑。
他又在工作台旁的地面上挖了一个浅坑,坑底垫上一块光滑的鹅卵石作为“轴承”。将木轴的钝端立于鹅卵石上,尖端向上。然后,他将石盘中心置于轴尖之上。艰难地调整重心,用小石块在四周填充固定,让石盘能勉强水平地安置在轴尖上。
他深吸一口气,尝试用手推动石盘边缘。
“嘎吱……”
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起。石盘沉重地、摇摇晃晃地转动了半圈,便停了下来。
阻力巨大,且不稳定。
这不是他想要的“恒定旋转”。他需要解放双手,用更稳定、更有力的方式驱动它。脚。下肢的力量远大于手臂,且能提供持续、节奏性的动力。
于是,他改造了底座。他在石盘边缘的下方,挖出一个浅槽,作为脚踢的着力点。他重新调整了木轴与石盘接触点的平衡,磨制得更光滑。他甚至奢侈地滴上几滴珍贵的动物油脂,试图使其润滑。
当属于“建造”的时间开始前,一个由石板、木轴、鹅卵石轴承和泥土浅槽组成的怪异装置,已经准备就绪。
他坐在一块树桩做成的矮凳上,左手边放着一堆调和好湿度、反复捶打揉捏去除空气的陶泥。他的左脚可以踩在浅槽上,用力蹬踏,驱动石盘旋转。
第一次尝试,他脚下一用力。石盘猛地一转,速度快得超乎想象,上面的陶泥瞬间被甩飞出去,“啪”地一声糊在旁边的岩壁上。
他愣住了,力量太大了!
第二次,他放轻力度,石盘缓慢转动。他双手沾水,捧起一团陶泥,小心地放在旋转的石盘中心。泥团在离心作用下微微晃动,他试图用双手扶正,但手指的力度与石盘旋转的节奏无法同步,泥团很快扭曲成一坨不规则的模样,再次失败。
失败,一次又一次。
石盘不是转得太快,就是太慢。他的脚无法精准控制节奏,他的手无法跟上旋转的韵律。泥土不是飞散,就是瘫软。他的腿上沾满了泥浆,额头上也是,工作区一片狼藉。
滴漏不关心他的挫折,只是稳定地滴答作响。时间在一次次失败的尝试中流逝。
他停下来,看着那旋转的石盘,意识到问题不在于脚或手,而在于“协调”。他的大脑需要同时指挥脚控制速度,指挥手塑造形态。
他开始有意识地练习。先不放泥,只是用脚蹬踏,寻找能让石盘保持均匀中速旋转的力度和节奏。
嗒…嗒…嗒…
滴漏声成了他的节拍器,他试图让脚部的动作与之同步。
找到一点节奏后,他放入一小团泥,不急于塑形,只是用手掌感受旋转中泥土的律动,感受那微妙的离心力,感受泥土在湿润时与手掌的粘附感。
慢慢地,一种奇妙的韵律开始在他的身体里生成。脚下的蹬踏不再是蛮力,变成了一种有节奏的踩踏。放在石盘中心的泥团,在他的双手虚拢下,不再飞散,而是开始随着旋转自然隆起,像一个有了生命的活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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