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皮日记的出现,如同在混沌的时间长河中投下了一枚理性的锚。第77日、78日、79日……数字依次递增,赋予了流逝的光阴一种可被量化的序列感。然而,林默很快发现,仅仅记录日期远远不够。每一天的内部,依旧是一片模糊的、被本能和随机事件驱动的混沌。
他何时醒来?劳作多久?休息是否充足?警戒心何时松懈?探索应持续多长时间?所有这些活动,都依赖模糊的生理感觉和外界天光的变化来大致判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听起来自然,实则粗放且低效。尤其是在阴雨天,或者当他专注于某项工作时,很容易失去对时间流逝的准确感知。
他可能会因过度专注于制作工具而错过最佳的觅食时机,也可能因一次漫无目的的探索而耗费过多能量,却收获寥寥。缺乏内部的时间结构,使得他的生存效率始终存在一层看不见的天花板。
他需要一种更精细的计时工具。他需要将一天,切割成更小的、可管理的单元,并为每个单元赋予明确的任务属性。他需要一种节奏,一种律动,来引导他的每日活动,使其从随机走向有序。
他需要一座时钟。
当然,这绝非易事。日晷需要晴朗的天气和固定的安装地点,沙漏需要精确的玻璃工艺和标准化的沙粒。他所能依靠的,只有最原始的原理和触手可及的材料。
他想到了滴漏。利用液体稳定的流速来计量时间。水,是他唯一充裕且流动性稳定的液体。
他砍下一节粗壮的、竹节较长的竹筒。竹子中空、壁厚、易于加工。他用黑曜石斧小心翼翼地将竹筒的一端开口,另一端保留竹节作为天然的底部。然后,他找到一根细长的、中空的植物茎秆,用燧石尖在其一端钻出一个极其微小、却必须均匀的孔洞。这将是他控制水流速度的关键——滴嘴。
他将滴嘴紧紧插入竹筒底部预先钻好的一个小孔中,用融化的树胶密封缝隙,防止侧漏。然后,他将这个简易滴漏装置悬挂起来,下方放置另一个竹筒作为接水器。
他注入清水,开始观察。水流的速度完全取决于滴嘴孔洞的大小。第一次,孔洞稍大,水流成线,一竹筒水很快流光,根本无法计时。他堵塞了部分孔洞,再次尝试。第二次,孔洞又似乎太小,水滴许久才落下一滴,速度慢得令人绝望。
他反复调整了无数次,一点点地扩大或用胶质缩小孔洞,过程极其考验耐心。整整一天,他几乎什么都没干,就在反复地注水、观察、调整、再注水。
直到接近傍晚,他才终于获得了一个相对稳定的流速:水滴以大约每秒一滴的匀速,持续地滴落下来。
接下来是定义时间单位。他需要知道,装满一竹筒水,需要多少滴水,大致对应外界多少时间。他选择从正午开始,持续滴漏,直到日落。他记下在这个过程中,接水的竹筒被装满并更换了多少次。
经过连续两天不太精确但方向明确的观测和记录,他得出了一个大概的参考系:从正午到日落,大约能接满六竹筒水。
于是,一个粗糙但可用的时间单位诞生了:一“竹筒时”。虽然不同季节、不同天气下昼夜长度有变化,但在当前季节,这足以作为一个相对稳定的内在标尺。
现在,他可以将一天大致划分为六个“竹筒时”,每个“竹筒时”大概两个小时。
每个“竹筒时”被他赋予了明确的核心任务:
第一个“竹筒时”(晨间), 精力最充沛时,优先解决能量输入问题。设置检查陷阱,采集果蔬,或前往海岸搜寻贝类。
第二个“竹筒时”(上午), 体力充足时,进行营地加固、工具制作、水利工程等需要耗费较大体力的工作。
第三个“竹筒时”(午前), 处理收获的食物,生火做饭,腌制肉类,加工材料。
第四个“竹筒时”(下午), 巡查营地边界,检查缓冲区标记,观察天气和环境变化,进行小范围的安全探索。
第五个“竹筒时”(傍晚), 在相对安全的时段,向未知区域进行有目的的探索,寻找新资源,更新心理地图。
第六个“竹筒时”(日暮), 日落前后,减少体力活动,整理营地,添加夜柴,进行树皮日记的记录,规划次日安排。
这六个“竹筒时”,构成了他每日的生存时钟循环。它并非僵化不变,可根据天气、身体状况或突发事件灵活调整,但它提供了一个清晰的、默认的行动框架。
滴漏装置被放置在营地中心一个显眼的位置。那持续而均匀的“嗒…嗒…嗒…”水滴声,取代了日影的移动,成为了营地内新的、永恒的背景音。这声音冰冷、机械,没有任何情感,却带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秩序感。
林默开始依照这个节奏生活。
“嗒…嗒…嗒…” 水滴声声中,他外出觅食,心无旁骛,知道有一个完整的时间专用于此。 “嗒…嗒…嗒…” 他挥舞石斧砍伐木材,知道在下一个“竹筒时”结束前,可以完成预定的进度。 “嗒…嗒…嗒…” 他安静地咀嚼食物,同时观察着接水竹筒的水位线,评估着下午的工作是否需要提前开始。
这种自我施加的时间纪律,起初有些别扭,仿佛给自由的本能套上了缰绳。但很快,其好处显现出来。他的效率提高了,因为每个时间段都目标明确,减少了犹豫和分神。他的精力分配更均衡了,避免了过度劳累或无所事事的极端。他的安全感增强了,因为警戒和巡查被固化成了每日必做的功课,不再依赖偶然想起。
更重要的是,这种节奏感对抗了荒野中极易滋生的惰性和麻木。滴答的水声像一个无声的监工,提醒他时间的流逝和行动的必要性。即使在情绪低落、意志消沉的日子里,这外在的、物理的节奏也能拖拽着他,完成维持生存所必需的最低限度的动作。
它甚至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那“金属声”带来的焦虑。未知的、无法解释的声音代表混乱;而规律的水滴声,代表着他所能建立的秩序。一乱一序,在营地中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对抗。
当然,这个系统远非完美。水滴速度会受水温、水质等因素轻微影响,需要定期检查和校准。但它已经足够好用了。
夜晚,当活动停止,他有时会静静地听着那水滴声。
当最后一滴水流尽,标志着一个“竹筒时”的结束,林默拿起炭笔,在桦树皮上记录下今日的总结,并规划好明日的工作分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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