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口的风,带着江水的锈腥味。
母亲躺在临时铺就的药草垫上,呼吸平稳,脸色红润如酣睡。唯有脖颈处那一圈淡灰色的、形如古老锁纹的痕迹,证明她正被囚禁于自身记忆的琥珀宫中。
凌玥跪坐在旁,指尖虚悬在母亲眉心三寸。
她在“听诊”。
不是听脉搏,而是以那缕造化之气为听筒,探入母亲意识深处那座华美而寂静的宫殿。她听见了——童年时母亲哼唱的、早已失传的南疆歌谣;闻见了晒过太阳的被褥里,混合着皂角与阳光的香气;甚至“触摸”到了记忆里,父亲那双总是沾着草药屑的、温暖粗糙的大手。
一切完好。唯独缺少了“现在”的入口。
**“规则层面的封闭创口。”** 凌玥在心中记录,**“病灶:‘存在’的连续性被‘锈蚀’切断。常规医术无效,需‘时序’或‘因果’层面的修复工具。”**
她的诊断冷静得像在分析古籍上的疑难病例。只有微微颤抖的睫羽,泄露了那冷静之下,正被医道与人性两种火焰同时灼烧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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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坐在三步外的江边石上,面朝黑暗的江面。
他睁着眼,眼前却并非纯粹的黑暗。失去凡俗视觉后,另一种“视野”正在艰难地建立——他“看见”的,是**流动的“存在”本身**。
江水在他感知里,是无数银灰色“流动”概念的聚合;远处渔火,是一小团温暖而脆弱的“栖息”意念;而凌玥所在的方向,则是一团**不断试图编织“愈合理序”的青色旋涡**,旋涡正焦急地、一遍又一遍地冲击着母亲身上那团凝固的、带着不祥铁锈味的“停滞”。
他试着抬手,想去触碰那团“停滞”。
指尖刚动,一股尖锐的、仿佛灵魂被砂纸打磨的刺痛,就从双眼深处炸开,瞬间蔓延至整个颅腔。那是过度窥视“因果锈蚀”后,残留的法则污染在反噬。
他闷哼一声,指节绷紧,又缓缓松开。
**代价。** 他清晰地认知到这个词。斩断“胁迫之因”的代价,是暂时失去了观看寻常世界的权利,却被迫直面世界冰冷而喧嚣的“本质”。这本质此刻正用疼痛提醒他:你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你介入了不该介入的层面。
白狼轻轻靠过来,温热的身躯贴着他冰凉的手背。它银灰色的瞳孔里,倒映着石头脸上那无声忍受痛楚的线条,也映着远处凌玥孤独的背影。
它忽然仰头,对着夜空发出一声极轻的、近乎叹息的低呜。
那声音里,没有预警,只有一种**深沉的、跨越物种的共情**。它嗅到了两个主人灵魂中,那正在悄然增加的、名为“神圣孤独”的凛冽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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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渐深,星河垂野。
凌玥终于收回了手,造化之气回归体内,带回了母亲意识深处那片永恒暖阳的余温,也带回了一片空茫的无力感。
她向后靠去,背脊抵住冰凉的船舷,仰头望向星空。
星辰排列,疏密有致。
看着看着,她忽然觉得,那像极了《黄帝内经·灵枢》中,一幅描述人体气血流注与星辰对应的古星图——“**天有列星,人有牙齿;地有九州,人有九窍**”。
但此刻,她看着这片星空,想到的却不是人体。
而是**文明**。
“舅舅说,京城是三百年的沉疴,龙脉里的锈。”她低声开口,像自言自语,又像说给身后那个沉默的守护者听,“**但‘沉疴’是什么?‘锈’又是什么?**”
“是制度的老化?是权力的腐败?是人心的贪婪?”
她摇头,星光落在她瞳孔里,泛起冷澈的、医者独有的分析之光。
“不,那是症状。真正的‘病’,也许是……**一个文明活得太久,忘记了最初为何要活下去**。”
“就像一个人,肢体健全,五脏完好,但魂丢了。于是肢体开始自行其是,互相倾轧;五脏开始争夺气血,彼此消耗。”
“太医们开的方子,不过是给这具庞大的、失魂的躯体,不停地灌下提神醒脑的猛药,或者切除那些腐烂得最明显的部分。”
她抬起手,指向星空,指尖沿着几颗星辰的轨迹虚划。
“但我要做的,不是提神,不是切割。”
“我要找到那个丢失的‘魂’——或者,如果它已经消散,我就要为这个文明,**实施一场史无前例的‘灵魂移植手术’**。”
她的声音很轻,却在这寂静的江边,撞出了一种近乎狂妄又无比庄严的回响。
“毁灭,是庸医对绝症患者的截肢术。”她喃喃,像是终于想通了某个一直萦绕心头的终极命题,“**而我将要尝试的,是为一个垂死的文明,保留它最珍贵记忆与可能性的……移植。**”
说出这番话时,她感到某种东西在自己体内悄然碎裂,又悄然重塑。那是“凌玥”作为一个具体的人的部分情感,正在被更宏大、更冰冷的“医道”责任所浸染、所加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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