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如同化不开的浓墨,将整个镇国公府紧紧包裹。淅淅沥沥的雨丝,带着晚秋的寒意,像无数冰冷的细针,连绵不绝地扎在窗棂、屋檐和庭院的花木上,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沙沙声响。
祠堂的杖责声仿佛还在空气中留有淡淡的回响,三位兄长院中的灯火早已熄灭,只余下伤痛与屈辱在寂静中发酵。而主院的书房内,烛火却跳动着,映照出秦父秦渊沉凝如铁的面容,以及秦母柳氏那交织着心疼、失望与疲惫的脸。
秦弄玉来了。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精心装扮,只穿着一身素净到近乎刺眼的月白裙衫,发间除了一枚小小的、毫不起眼的珍珠簪子,再无半点珠翠。她踏入书房,甚至没有去看坐在上首的父母,便径直走到那昂贵的鎏金缠枝纹锦毯中央,“扑通”一声,笔直地跪了下去。
她的背脊挺得僵直,仿佛在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最后一点尊严,然而那单薄的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如同秋风中最无助的枯叶,随时可能被彻底摧折。她低垂着头,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她是真的害怕了。马场之事,前因后果,如何能瞒得过在朝堂沉浮多年、洞悉人心的父亲,以及掌管后宅、明察秋毫的母亲?她那点自以为高明的小算计,在绝对的权力和阅历面前,显得如此幼稚可笑。
“父亲,母亲……”她甫一开口,声音便已哽咽难言,豆大的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受控制地滚落,一颗颗砸在身下华贵却冰冷的地毯上,那细微的闷响,却像是重锤般敲在秦母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口。
她抬起头,任由泪水肆意流淌,冲刷着苍白的脸颊,不敢用手去擦,那副全然放弃抵抗、任君处置的可怜模样,比任何辩解都更具冲击力。
“玉儿知道自己错了……真的知道错了……”她重复着,声音低哑,充满了悔恨与恐惧,“玉儿只是……只是太害怕了……”
她用力咬了咬早已失去血色的下唇,仿佛这样才能鼓起勇气说出心底最深的恐惧,声音低得几乎要被窗外的雨声淹没:“我……我毕竟不是秦家的血脉……姐姐她……她是真正的千金,她回来了,我算什么?我怕……我怕你们有了亲生的女儿,就不要我这个养女了……我怕你们嫌我碍眼,把我赶出府去……我还没能好好报答父亲母亲的养育之恩,还没能在膝前尽孝,我舍不得……”
说到动情处,她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力气,猛地向前伏倒在地,额头重重地磕在坚硬的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令人心惊的闷响。
“是玉儿糊涂!是玉儿一时鬼迷心窍,被猪油蒙了心,才……才做出这等错事,害得哥哥们受罚,让秦家蒙羞……父亲,母亲,玉儿真的不是故意的啊……呜呜呜……”
秦母坐在紫檀木嵌螺钿的榻上,手中紧紧攥着一方素色锦帕,指节因为用力而透出青白色。她看着这个自己亲手抚养长大,从蹒跚学步到亭亭玉立,倾注了无数心血的孩子,此刻如此卑微狼狈地跪在面前,心中如同被无数把钝刀反复切割,痛不可当。
她是怨的。怨秦弄玉不识大体,将好好的一场兄妹踏青搅得天翻地覆,怨她心思不正,引得兄弟阋墙,最终害得三个亲生儿子结结实实挨了家法,皮开肉绽,更让镇国公府成了临州城权贵圈中的笑柄。可听着这一声声泣血的哭诉,看着那双哭得又红又肿、写满了惊惶无助的眼睛,那十几年朝夕相处培养出来的感情,又如何能轻易割舍?
“你……你糊涂啊!”秦母终于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出来,锦帕死死按在眼角,泪水却依旧汹涌而出,“傻孩子!你是秦府堂堂正正的大小姐,是我和你父亲记在名下的女儿!这府里,谁又能代替得了你?你怕什么?你到底在怕什么啊!”
她伸出手,想要去扶起跪在地上的秦弄玉,手臂却在半空中微微颤抖,最终,那只保养得宜的手还是落了下去,带着无尽的痛心与无奈,轻轻抚摸着秦弄玉因哭泣而不断颤抖的发顶,“你是我一手带大的,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女儿啊……你怎么能……怎么能生出这样的念头?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你真是……真是要气死母亲了……”
秦弄玉敏锐地捕捉到秦母语气中的松动与心疼,立刻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般,顺势扑进秦母温暖的怀里,哭得更加凄惨绝望,仿佛要将所有的委屈和恐惧都宣泄出来:“母亲……母亲……玉儿知错了,真的知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求母亲原谅玉儿这一回……”
秦渊始终端坐在主位之上,面色沉静如水,深不见底。他冷静地看着眼前这“母女情深”的一幕,眉头紧紧锁成一个川字,半晌,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家之主不容置疑的威严,在哭泣声中清晰地响起:
“弄玉。”
只一声称呼,便让伏在秦母怀中的秦弄玉浑身一颤,哭声戛然而止,如同被掐住了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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