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公安局的同志把最后一份审查报告拍在桌上时,余念新正盯着窗外的码头——“M7”案涉案的美方货箱封条,刚在晨光里被城防营战士剪开,“刺啦”一声轻响,像把前段时间的紧张与警惕,都划成了过去。
报告首页盖着军管会的鲜红印章,结论一栏写着“涉案人员已移交,剩余设备无安全隐患,准予接收”。
余念新攥着报告的手指松了松,脸上没什么表情,脑子里却早把设备接收的流程过了三遍:先清堆场、再分批次、辅助件优先、主设备验后入库,每个环节的责任人都已在心里对号入座。
“手续齐了,可以动了。”老彭坐在对面的木椅上,声音不高,却透着落地的踏实。他是军管会派来协助工业建设的联络员,“M7”案里跟着跑前跑后,比谁都清楚设备安全的重要性。
“主件留着等技术组核验,先把辅助设备运到东郊厂区。”余念新从抽屉里抽出早已拟好的调拨单,钢笔字刚劲有力,“王昌友已经在码头等着了,你跟我过去盯着,签字环节不能省。”
十月中旬的安庆港,江风带着潮气,却挡不住码头上的热闹。值班员戴着蓝布帽,对照着设备清单,把贴有“准予放行”封条的箱子一个个从仓库推出来。
工人们两人一组,扛着撬棍、搬着垫木,每搬一个箱子就到登记本上签字,姓名、班组、搬运时间,一笔都不能错。
“余主任!”王昌友拿着个牛皮纸文件夹跑过来,文件夹上夹着外贸局的急件,“外贸口催着要泵和阀门,说是化肥厂的配套管道等着装,能不能优先运这部分?”
余念新接过清单,手指划过“离心泵×12”“截止阀×36”的字样,抬头看向堆场上的箱子:“辅助件先运,用三辆卡车,每车派个技术员跟着点货。主反应釜和蒸馏塔暂时堆进防雨仓库,技术组明天再核一次尺寸,别到了厂区装不进厂房。”
王昌友刚应声跑开,负责登记的值班员就喊了一声:“余主任,有个箱子的编号对不上!清单上是‘F-17’,箱子上印的是‘F-71’!”
余念新立刻走过去,蹲下身看箱子上的钢印——确实是“F-71”,但封条是完好的军管会封条。
“查装箱记录。”他对值班员说,“‘F-71’应该是备用零件箱,上次‘M7’案后,编号顺序调整过,别慌。”
等值班员翻出调整后的清单,确认“F-71”是备用阀门箱,余念新才松了口气,转头对周围的工人说:“记住,编号对不上、封条有破损的,哪怕只差一个数字,都不能搬,立刻报告。‘M7’案的教训就在眼前,谁都不能马虎。”
工人们纷纷点头。1949年的安庆,大家都知道军管会查案子的力度,上次码头工人失踪、美方零件走私的事,早就在工人群里传开了,谁都不想在这种时候出岔子。
上午十点,第一辆装满泵阀的军车发动,车斗上插着“工业建设物资”的小红旗,沿着江边公路向东郊驶去。
紧接着,第二辆、第三辆……车队扬起的尘土里,都透着股百废待兴的劲儿。余念新站在码头的堤岸上,直到最后一辆车的影子消失在厂区方向,才对老彭说:“联系夜班值守的同志,今晚加派两个人,堆场周围拉上警戒绳,谁也不许私自带人进去。”
临时办公室设在码头旁边的旧仓库里,三张木板桌拼在一起,就是办公区。余念新把一张白纸铺在桌上,用铅笔写下“设备接收责任制”几个大字,下面分了三条:登记要全、复核要细、签字要实,最后加了一句“未按规定登记,一律不得拆箱”。
“上次就是因为登记混乱,才让人钻了偷换货箱的空子。”老彭看着纸上的字,“这次把规矩钉死,谁都别想再耍花样。”
“制度不是挂在墙上看的。”余念新放下铅笔,“明早我去堆场盯主设备核验,下午想把第一批工人带去皖江机器厂旧址看看。”
“皖江机器厂?”王昌友刚好进来送报表,闻言愣了一下,“那地方不是解放战争时被国民党炸过吗?只剩几间破厂房了,有什么可看的?”
“就看那些破厂房。”余念新说,“工人们现在只知道搬设备、装机器,不知道为什么要干这些。
皖江机器厂是清末就有的老厂,抗战时造过步枪,解放战争时工人还组织过护厂,用最少的家当撑着生产——他们得知道,咱们现在建化肥厂,不是单纯干活挣钱,是接下这股子工业的根。”
老彭立刻点头:“这是政治动员,得搞。我去联系民政局,他们有机器厂旧址的钥匙,还有几个当年的老工人,能给大家讲讲旧事。”
余念新又在纸上补了“安全与培训”两条:运输时货物要固定、安装前要检查、运行中要记录;所有工人必须先上安全课,考试合格才能上岗。
“把这两条加进去,明早印发给各个班组,让组长带头学。”他把草稿递给王昌友,“安全不是小事,一个螺丝松了,可能整个反应釜都出问题,得让每个人都记在心里。”
王昌友接过草稿,眉头拧了拧又舒展开:“我今晚就排版油印,这不仅是干活的规矩,更是保命的章程。”
当天夜里,堆场上的马灯亮到了后半夜。工人们在大棚下把刚到的设备按编号排好,有的用防雨布盖着,有的推进临时仓库,值班员拿着登记本,逐个核对箱子上的编号和封条。
余念新沿着堆场走了一圈,手摸过反应釜的金属外壳,冰凉的触感让他更清醒——“M7”案的教训太深刻,这些设备不仅是工业建设的家底,更是不能再让人钻空子的防线。
“老彭,今晚多抽两个人盯着。”临走前,余念新又叮嘱了一遍,“案子结了不代表没事,别让有心人趁机搞破坏。”
“放心,我已经安排了两个退伍老兵,带着枪值守,每小时巡逻一次。”老彭拍了拍胸脯,“保证设备一根螺丝都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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