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儿,他抬起头,目光落在余念新身上:“余同志,我听说‘船务临时生产小组’是您牵头推动的,能不能请您详细说说具体情况?最好能提供几个代表人物,比如技术好的工人、带头修船的技师,他们的故事要生动一些,有细节、有情感,这样读者才爱看。”
余念新愣了一下,没料到会突然被点名。他沉吟片刻,才开口道:“宋同志,我们船务小组确实有不少值得写的人。
比如修船的王师傅,今年六十多岁了,解放前在船务公司干了一辈子,国民党炸桥那会儿,江上全是炮火,他冒着危险把三条民船藏在芦苇荡里,才没被炸毁。
还有造船厂的陈志宽师傅,在厂里干了三十年钳工,解放后他主动回厂,一开始没工分没粮票,还是自己带干粮来修机器,就盼着厂子能重新开起来。”
他顿了顿,语气诚恳:“可我觉得,这事没必要特意写成‘典型’。他们就是干自己活的工人,没想过当什么榜样,甚至怕被宣传——王师傅说,他修船是为了有口饭吃,不是为了上报纸。把他们的事夸大了写,反而显得不实在,也违了他们的心意。”
余念新的话一说完,会议室里一时安静下来,几个干部互相看了看,没人说话。
宋知远推了推眼镜,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语气平和却坚定:“余同志,我理解你的顾虑,也明白工人们的朴实。可宣传工作有宣传的意义,现在全国都在迎接新中国成立,每个地方都需要有自己的‘标杆’,让群众看到希望和方向。
这不是形式主义,是给大家树立信心——告诉所有人,只要肯干,日子就能好起来。这是方向问题,不是个人意愿的事。”
卢秘书长看出气氛有点僵,赶紧轻咳一声,打断他们的对话:“好了好了,这事不急着定。宣传科和行署这边再协调一下,余同志回头先整理点基础材料,配合一下宣传工作。都是为了建国庆祝,为了安庆的稳定,别争,咱们目标是一致的。”
会议就这么草草结束。散会后,卢秘书长特意留了余念新下来,等其他干部都走光了,才压低声音说:“小余啊,你的实在劲儿我知道,不喜欢搞虚的,这是好事。
可现在不同以往了,建国就在眼前,上面盯得紧,宣传工作是政治任务,不能马虎。该说的话要说,该配合的事也要配合,别太较真,免得犯错误。”
“我明白,卢秘书长。”余念新点头,他知道卢秘书长是好意——在这个敏感时期,跟上级要求“对着干”,不是明智之举。
“明白就好。”卢秘书长拍拍他的肩膀,语气缓和了些,“你这段时间表现确实不错,船务小组搞起来,解决了大问题,张市长在皖北开会时还特意夸你能干。可记着,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时候出头太快,不一定是好事,稳着点来。”
出了行署的灰砖楼,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街边的大喇叭正播放着《东方红》,音质有些沙哑,却唱得格外热烈,连路过的孩童都跟着哼。工人宿舍那边亮着灯,几个年轻工人在院子里剁木桨,斧头砍在木头上的“砰砰”声,混着他们的笑声,从窗口飘出来。
余念新走过宿舍门口时,老胡从里面探出头,朝他喊:“余同志,今晚到我那儿喝碗米汤!前几天发的粮票,我换了点碎米,熬了一大锅,勉强有股米香味儿,过来填填肚子。”
“成,我先去码头看看那俩小子回来没,一会儿就过去。”余念新应了一声,脚步没停,顺着街一直走到江边。
江水缓缓流淌,月光刚从江面升起来,银辉洒在水波上,泛着粼粼的光。码头上的木船都泊在岸边,船工们在船上搭着棚子,准备过夜。
白天插在桅杆上的红旗,这会儿还飘着,旗角被风吹得卷起来,露出里面的白布底。余念新站在江堤上,望着远处的江面,久久没动。
他知道,时代确实在变。新中国要成立了,这是天大的好事,是无数人盼了一辈子的日子。可这座城、这些人,还有太多没理顺的地方——工人要吃饭,却有人倒卖票证。
商人想开店,却怕政策多变;干部要干事,却要顾及各种“规矩”。老百姓要活,政府要稳,干部要守原则,可这些事凑在一起,有时候真的让人摸不清方向:到底该先顾着实际问题,还是先完成“政治任务”?该坚持自己的想法,还是跟着大流走?
风又吹过来,带着江腥气,让他清醒了不少。他想起王师傅磨船桨的样子,想起陈志宽师傅修机器时布满老茧的手,想起老胡数粮票时焦急的神情——这些人才是安庆的根,不管什么“典型”“宣传”,让他们有活干、有饭吃,才是最实在的事。
“余同志?”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余念新回头,看见宋知远拎着一盏煤油灯站在身后,灯光在风里摇晃,映着他的脸。“宋同志,你怎么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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