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说,通知上没写。救济处的人明天就来,说是要把孤儿都接走,可能要送到沈阳的收容所。”
“能不能跟上面说说,让他们留在学校?这里有课本,有教室,孩子们也愿意在这儿上学。”
赵校长摇摇头:“怕是难,这是统一政策,咱们不好硬顶。救济处也是为了孩子好,收容所那边能给孩子提供吃的住的,总比在这儿受苦强。”
余念新没再说话,只看着手里的作业 —— 张喜子的名字赫然在列,这孩子要是被接走,还能有机会上学吗?
第二天一早,社会救济处的人来了,一共三个,都穿着灰棉衣,胳膊上戴着 “辽阳社会救济处” 的袖章。领头的女干部姓魏,说话很直接:“我们是来接战时孤儿的,名单我们已经拿到了,现在就把孩子叫出来吧。”
余念新把名单递过去,还是忍不住问:“魏同志,这些孩子被接走后,还能上学吗?他们现在正在上课,学得很认真。”
“政策要求统一安置,收容所那边有专门的老师,会教孩子认字。” 魏干部顿了顿,看出他的不舍,“你是延安来的同志吧?咱们都是为了孩子,收容所的条件比这里好,至少能保证孩子不饿肚子、不受冻,这比什么都重要。”
赵校长在旁边轻轻拉了拉余念新的衣角,小声劝:“别犟了,这是组织决定,咱们得服从。”
余念新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把孤儿们叫到操场上。孩子们拎着自己的小包,里面装着仅有的几件衣服和课本,眼神里满是迷茫。张喜子走在最后,路过余念新身边时,偷偷扯了扯他的衣角:“老师,我还能回来上学吗?我还想跟你学写字。”
“能,肯定能。” 余念新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头,“到了收容所也要好好学,等以后条件好了,我去看你。”
“老师你别骗人。”
“不骗你,我说话算话。”
卡车开走的时候,孩子们扒着车窗往外看,张喜子还在朝余念新挥手。风很冷,吹得操场上的旧课本翻卷起来,余念新站在原地,看着卡车消失在尘土里,心里空落落的。
傍晚,赵校长来找他,手里拿着个粗瓷碗,里面盛着半碗玉米粥:“喝点吧,别想太多了,救济处也是为孩子好。”
“我知道。” 余念新接过碗,“就是觉得这些孩子好不容易能上学,又要换地方,怕他们不适应。”
“这阵子到处都在变,行政区调整,政策也在变,咱们能做的,就是把眼前的事做好。” 赵校长叹了口气,“你说咱们这些人教书,到底图个啥?”
“图个能留下的东西。” 余念新放下碗,“不管是教孩子认的字,还是他们记得的事,只要能留下点好的,就不算白干。”
赵校长点点头,没再说话,两人就着昏黄的灯光,静静坐着 —— 窗外的风还在吹,却好像比白天小了些。
没过几天,辽阳被划入辽南行政区,上级发来通知,辽阳第一小学要改名为 “辽南实验小学”,由辽南行署教育处统一管理。余念新还没来得及换校牌,陶主任就从沈阳打来电话:“念新,行署要组建青年教育团,去鞍山支援办学,你经验丰富,得带队过去,调令这两天就到,你尽快准备。”
“什么时候走?”
“最好三天内,鞍山那边急着要人。”
挂了电话,余念新走到教室门口,里面传来孩子们的读书声,读的是 “我们是中国的孩子”,声音稚嫩,却很整齐。他走进去,看着黑板上那行字 —— 还是那天教孩子们写的,被人用粉笔描了好几遍,依旧清晰。
恍惚间,他想起延安的山,想起保育院的凌莎院长,想起院长教他们唱的《八路军进行曲》:“咱们的队伍向太阳,脚踏着祖国的大地……” 那时候他还小,只觉得歌好听,现在才明白,“脚踏着祖国的大地” 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 就是走到哪,就把事做到哪,把根扎在哪。
晚上,余念新在教室里收拾东西。桌上放着没发完的练习册,还有那块写着 “辽阳第一小学” 的木牌,他没拆,打算带着 —— 这是他在辽阳办学的念想,也是孩子们留下的痕迹。
赵校长走进来,递给他一个布包:“这是孩子们让我给你的,说你要走了,给你留个纪念。”
余念新打开包,里面是几张画。一张画的是辽阳第一小学的校门,歪歪扭扭的,却能看出是那座刚修好的木门;一张画的是卡车,上面坐着几个孩子,应该是被接走的孤儿;还有一张画着一个人站在讲台上,黑板上写着 “人” 字,下面标着 “老师”。每张画的右下角,都用铅笔写着几个歪歪斜斜的字:“老师,再见。”
他把画小心地收好,放进蓝布包 —— 这是他在辽阳收到的最珍贵的礼物,比任何奖状都重要。
离开辽阳那天,下着小雨,泥路很滑。卡车沿着山路往鞍山方向开,余念新坐在车斗里,回头看辽阳城,那座学校的屋顶在雨雾里模糊成一团影,渐渐看不见了。
“同志,冷不冷?俺这有件旧棉袄,你披上。” 司机是个本地人,说着递过来一件半旧的棉袄。
“不冷,谢谢师傅。” 余念新摆摆手。
“听说鞍山那边也要办新学堂,你去了又得忙了。”
“是啊,忙点好,忙点心里踏实。”
卡车继续往前开,路蜿蜒着通向东北的深处,雨丝打在脸上,有点凉,却很清醒。余念新靠在车栏上,想起刘青在延安时说的话:“路总是人走出来的,不管多远,只要一步一步走,总能走到头。”
他抬头看着前方,灰色的天空下,远处的山影隐约可见。延安已经在身后,那里有他的起点;而鞍山在前面,有新的学校,新的孩子,新的路。他知道,只要还能教孩子认字,还能为老百姓做事,不管走到哪,都是在建设 “新的延安”—— 那个让所有人都能安稳读书、安稳生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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