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绿君闻言蹲下身,指甲在印记边缘轻轻刮了一下,指尖果然沾上一星暗红的粉末。他默默掏出PC-1500,按下几个键,屏幕微光映亮他沉静的侧脸。一行字符输入:
10 REM 澹泊敬诚殿 / 1976地震 / 错位7mm / 鼻血标记
像是给这凝固的历史加了一行无声冰冷的代码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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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寂的铜缸在“烟波致爽”殿后院静默着。缸口结了一层薄脆的冰壳,光滑如镜。冰下,却诡异地悬浮着一张微微卷边的黑白小照。
照片里是个穿工装的年轻男人,圆脸盘,笑容灿烂得像个刚出炉、镶满芝麻的烧饼,质朴的暖意几乎要破开冰封透出来。
“哎呦!”冶金部ESY冶金建设公司物资公司主任乜宏志,这位见惯材料的经济师,眼睛陡然睁大,“这不是……七五年邯邢会战时候的老赵吗?开吊车那个!他不是……后来人没了?这照片咋……咋跑这缸里了?”
老张布满皱纹的脸瞬间褪尽了血色,比脚边刚扫开的积雪还要惨白一分。他嘴唇剧烈地哆嗦起来,像寒风中最后一片枯叶:“当年……当年基坑塌方……老赵是为了推开我……他被钢筋架……活埋了……我刨了三天三夜……刨得十指见骨……也没……没刨出来……”他死死盯着冰下的照片,声音破碎不堪,“这照片……是我……是我亲手放进他左边胸口袋里的……给他……陪葬的啊……”
话音未落,“咔啦——!”
一声裂帛般的脆响突兀地炸开!缸口那层薄冰毫无征兆地迸裂,蛛网状的纹路瞬间爬满整个冰面。那张小小的照片被水流一卷,打着旋儿,迅速沉向幽暗的缸底。
“哇——!”小慧的尖利哭声骤然撕裂了沉重的空气,她像受惊的小兽猛地扑向考绿君。考绿君眼神骤沉,手臂快如闪电,将PC-1500飞快地往怀里内袋一掖,同时右手袖子猛地撸到小臂,毫不犹豫地探入那缸口破碎冰棱之间!
刺骨的冰水如同亿万根钢针扎入血肉骨髓!
时间凝固了三秒。考绿君的手猛地从浑浊冰水中抽出,指尖牢牢捏着那张湿漉漉、边缘粘连的照片。
阳光恰好在这一刻破开云层,直射下来。考绿君将照片高高举起,让光线穿透它——
照片背面,一行褪色但依然清晰可辨的蓝色圆珠笔小字,像一道闪电劈入所有人的眼底:
“若我回不来,替我看看 1988 年的山庄,雪停了吗?”
空气像是被彻底抽干了。老张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呜咽,“扑通”一声双膝砸在坚硬的、布满冰碴的青砖地上!力道之大,额头瞬间磕破,殷红的血珠滚落,滴入浑浊的缸水中,缓缓晕开,如同为那个凝固了十三年的亡魂点下一点冰冷的朱砂。
“张师傅!起来!”章乐侗一声沉喝,斩断了那窒息般的死寂。这位指挥过无数重大工程的老领导,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像重锤砸在铜钟上。“起来!天塌不下来!今天,咱们就带着老赵,”他目光扫过那张照片,像在确认一个沉重的承诺,“一起看看这雪后的避暑山庄!”
他一把扯下自己颈间那条厚实的羊绒围巾,不由分说地将那张湿冷的照片仔细包裹好,动作沉稳得像在包扎重要的工程图纸,然后塞进考绿君工装的内胸口袋。“小考,”他拍了拍考绿君冰冷的肩膀,“你体温低,放你这儿,稳妥,照片不会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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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绿君默默点头。那张隔着围巾紧贴着他心口的照片,仿佛带着冰水残留的刺骨温度,又似乎隐隐透着一丝微弱的热量。他掏出PC-1500,将照片小心翼翼地压在黑色机壳的背面,用体温烘焙那片湿痕。屏幕幽光映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指尖在按键上快速移动,一行行字符流淌出来:
10 REM 邯邢会战 / 赵姓工友 / 失踪案20 INPUT 雪停了吗(Y/N) A$30 IF A$ = THEN GOTO 5040 END50 PRINT 兄弟,1988,雪停,人归。
他深深吸了一口凛冽的空气,按下键盘上那个孤零零的白色“RUN”键。
屏幕闪烁了一下。接着,一个清晰的“Y”无声地跳了出来。几乎是同时,“哔——!”PC-1500发出一声穿透寂静的长鸣,单调、尖锐,像是在这苍凉的天地间,替某个沉寂了十三年的灵魂,发出了迟到的应答。
没有人说话。队伍沉默地向“万树园”深处行进。脚下厚厚的积雪发出单调而尖锐的“咯吱、咯吱”声响,每一步都像在艰难地翻动一本尘封太久、书页粘黏的沉重账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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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树园深处,一片枯败的芦苇在寒风中瑟缩,如同垂死的灰白色火焰。就在这萧索的尽头,猛地,一杆凄厉嘶哑的唢呐声劈开了凝滞的空气!
是《小开门》的调子,但那声音支离破碎,高不成调,低不成腔,像是被狂暴的北风撕扯成无数残破的绸布条,再被胡乱地拼接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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