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10月的上海,空气里黏着黄浦江的水汽和钢铁灼烧的铁腥味。宝钢工地的地平线上,高耸的回转窑骨架刺破灰蒙蒙的天穹,像一具巨大而沉默的钢铁恐龙。SGS公司指挥部现场那间四面漏风的板房里,空气却凝滞得像灌了铅。
墙壁上那张《宝钢工程施工总进度网络计划图》红蓝箭头交错纵横,此刻却像一张勒紧所有人咽喉的巨网。桌上那只印着“奖”字的搪瓷缸,被一双骨节粗大的手攥得死紧——是宗楚恴,SGS的书记。他盯着窗外的回转窑框架,眼里的红血丝像是钢筋上没焊牢的焊渣。
“都给我绷紧了!”宗楚恴猛地回身,声音炸雷似的在板房里滚,“那群戴眼镜的‘钦差’下午就到!钢筋位移那事儿,谁要是敢往外蹦半个字……”
他目光刀子般刮过在场的每一张脸,最后钉在角落里一个清瘦的身影上,“考绿君子,你那张军令状,老子还留着呢!”角落里的人抬起头,清澈的眼睛后光一闪,像淬了火的钢。考绿君子,这个1981年4月,宝钢复工,从原四公司调入SGS技术科的工程师,月调二队攻克施工难关,1983年9月临危授命领军企业管理整顿工作。此刻他眨了眨眼睛:“宗书记,数据不会说谎。四全一制的流程闭环了。今天,旗不倒。”
板房外陡然喧哗起来。“来了来了!”有人压着嗓子喊。几辆沾满泥浆的吉普车碾过坑洼的土路,停在SGS现场指挥部会议前。车门打开,踏下几双锃亮皮鞋,为首的验收组组长肖振国,五十上下,面皮白净,一丝不苟的干部装和工地上粗粝的环境格格不入。他抬手扶了扶金丝眼镜,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列队迎接的人群,最后落在宗楚恴伸出的、沾着油泥的大手上。
“宗书记,辛苦了。”肖振国握手很矜持,指尖一触即收。
“肖组长辛苦!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领导来给我们‘号脉’啊!”宗楚恴嗓门洪亮,笑容满面,可手心里却全是汗。
考绿君子隐在人群后,目光掠过肖振国身后那个头发花白的工程师——冶金部的权威孙秉坤,业内人称“铁面判官”,此刻正皱着眉,盯着回转窑二层框架柱的位置看。考绿君子的心沉了一下:果然揪住这个死穴了。
会议室内烟雾缭绕。墙壁上挂满了图表:《全面质量管理PDCA循环图》、《全员成本控制节点流程图》……考绿君子站在投影仪旁,工作服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精壮的小臂,指尖捏着的细长木棍点着幕布上的数据和曲线,语速平稳清晰:
“各位领导,这是我们基于‘四全一制’模型构建的全新管理体系。全面计划管理是龙头,牵引质量、财务、劳动三大模块精准协同。全员责任制如同神经末梢,确保指令直达每个工位……”
屏幕上复杂的网络计划图动态流转,箭头交错,节点生辉。孙秉坤忽然抬手打断,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刮擦的质感:
“考工,再精妙的图表也只是纸面功夫。真正的考验在钢筋丛林里。”他站起身,指着窗外那巍峨的灰色钢铁骨架:
“回转窑二层框架群柱位移事故,你们只说是算力不足,临时修正。可隐患,真的根除了吗?我看那几根柱子,走势似乎仍有些…微妙?”
空气骤然冻结。宗楚恴腮帮子肌肉一跳,差点拍案而起。考绿君子却迎着孙秉坤审视的目光,轻轻放下指挥棒:“孙老慧眼。不如移步现场?真相和钢筋一样,砸在地上才听得响。”
十月的江风裹着铁锈味,吹得人衣袂猎猎。巨大的回转窑框架下,仰头望去,交错粗壮的钢筋如同巨兽的肋骨。
孙秉坤手指一根立柱焊缝处一道细微的、被新焊肉覆盖的旧痕:“就是这根?”周围工人纷纷垂下头,目光躲闪。焊工班班长张铁头,一个黑红脸膛的汉子,攥紧了拳头,脖子上青筋暴起。
宗楚恴刚要开口,考绿君子已一步上前,蹲下身。他从工具包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工作手册——上面用《计算杆系结构力学》(1)研究现场杆系结构的实际问题;(2)组织节点、单元、荷载信息;(3)构造数学模型;(4)研究讨论计算方法找到最优解;(5)设计上机计算框图;(6)编写计算机程序——TQ-16 的FORTRAN 语言手写的源程序;(7)程序数据纸带穿孔记录;(8)上机程序调试;(9)程序错误修正;(10)程序上机计算;(11)计算机打印出计算结果;(12)将计算结果与设计图的《计算前提与结果》进行比对;(13)以上过程循环进行;(14)直至完全符合日本设计标准和国家规范;(15)提交我们的处理方案和计算成果,日本专家将我们的计算数据电传新日铁日本东京都总部,经过日本计算机的计算审核,我们的处理方案获得通过。……
“孙老请看,”他将工作手册转向众人,上面是复杂的力学模型,计算机源程序…… “上次位移,源于工序交叉时锚固点临时受力失衡。我们优化了‘全面计划管理’的动态调度算法,”他手指划过一串代码,“将钢筋绑扎与模板支撑的工期节点在网络计划中重新锚定,并预设了所有可能偏差的弹性冗余。计算机模拟了十四种极端工况下的应力分布……”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