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山钢铁总厂像一头蛰伏在长江口的钢铁巨兽,庞大的工地深秋的寒风遮挡不住热火朝天朝气蓬勃的宝钢建设干劲。
塔吊如钢铁森林般刺向灰蒙蒙的天空,打桩机的轰鸣是永不疲倦的背景音,空气中弥漫着铁锈、水泥和汗水混合的独特气息。
这里是力量与秩序的王国,每一根钢筋的架设,每一方混凝土的浇筑,每一个钢结构构件的安装焊接都在无声地诠释着力学的法则。
而在这片喧嚣的前线后方,坐落在月浦的宝钢总厂职工大学,一座为钢铁巨人输送新鲜血液的知识殿堂。
此刻,在职工大学,计算杆系结构力学教室里,力学课的余韵还未散去。黑板上,复杂的结构示意图旁边,赫然留着老师刚写下的一对线性方程:
-2x1 - 3x2 = 4
5x1 + 4x2 = -3
求解:x1,x2
(注:x1——x下标1,x2——x下标2)
空气里除了粉笔灰的味道,还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焦虑。
讲台上,鬓角染霜的贺琼教授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下方二十来张原本朝气蓬勃、此刻却眉头紧锁的脸。
他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这道二元一次方程组求解,是检验我们前期学习成果的小测验。
要求大家使用 ALGOL 60 或 FORTRAN 语言,严格按照 LEQGJ 规范编写程序。给大家十五分钟,写在笔记本上。”
“嗡……”底下响起一片压抑的哀叹。十五分钟?对不少同学来说,光是理解“LEQGJ规范”这几个字就够喝一壶的了。
他们盯着黑板上的方程式,又看看桌上崭新的、印着宝钢总厂职工大学牌头的笔记本,仿佛那洁白的纸张变成了烫手的山芋。
笔尖悬停在纸面上空,迟迟落不下去,有人咬着嘴唇,有人挠着头皮,有人干脆把目光投向窗外工地的方向——那里虽然噪音震天,但似乎比这抽象的代码世界更让人心安。
贺琼教授背着手,在过道间缓缓踱步,皮鞋敲击水磨石地面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看着一张张愁云密布的脸,心里微微叹气。
这批学员大多是厂里各个单位选送的技术骨干,实践经验丰富,操作能力强,解决现场问题是把好手,可转向理论,特别是刚刚兴起的计算机编程,这种逻辑性极强的领域,确实有些吃力。他踱到后排靠窗的位置,脚步微微一顿。
那个角落坐着的考绿君子,是班里的异类,考绿君子此刻正埋着头,左手压着笔记本,右手握着笔在纸页上飞快地移动,发出沙沙的声响,那速度和专注度,与周围凝固的空气格格不入。
贺琼教授好奇地凑近些,只见考绿君子的笔记本上,一行行流畅的代码正酣畅淋漓地流淌出来,字迹虽然潦草得如同狂风中的劲草,但那逻辑结构和关键指令却清晰可辨。
贺琼教授下意识地抬腕看了看手表,距离他宣布开始才过去不到五分钟!他忍不住轻声“咦”了一下,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和赞许。
考绿君子似乎没注意到头顶的目光,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笔下的代码,对他而言并非冰冷的符号,而是通往力学圣殿的阶梯。
他对力学的热爱,植根于幼年练习武术,练太极拳的岁月。
在宝钢建设工地的喧嚣中,这份热爱反而像埋在钢筋水泥下的种子,顽强地寻找突破口。他还记得因为家贫少年时勤工俭学,在工地当小工时,那些老师傅们砌砖、绑钢筋、浇灌混凝土时,肌肉线条的贲张与力量的完美传递,那是最原始的、最直观的力学课堂。
后来考入湖北冶金工业专科学校,学习工民建专业,系统接触到理论力学、材料力学、结构力学……力学中那些精妙的内力分布图和解法,让他如痴如醉。
他深知,在这个钢铁帝国的建设洪流中,计算力学将是未来解锁更复杂、更庞大工程的钥匙。这把钥匙的核心,就是将物理世界——无论是高炉基础的沉降,厂房桁架的应力,高层框架结构……转化为计算机能理解的连续体有限元模型,在数学的王国里进行精确的数值模拟,反复迭代求解那些让人望而生畏的偏微分方程组。它超越了结构力学聚焦的纯机械耦合,更靠近材料本质与电磁光热等多物理场的复杂纠缠。
但门槛太高了!它要求使用者不只是会用软件,更要懂原理,能自己动手编程、建模,打磨算法,才能孕育出既能算得准、又能跑得快的仿真程序。
这就像要求一个战士不仅要会用枪,还得会炼钢、造枪、甚至设计子弹。在啃下了矩阵代数这块硬骨头后,考绿君子毫不犹豫地把目标锁定在“编程”这座最后的堡垒攻关上。
程序是什么?在他心中,程序就是指挥钢铁巨兽起舞的乐章,是一组精密编排的指令集。
它能让那台庞大、轰鸣、吞吐着无数穿孔纸带的TQ-16计算机,有条不紊地处理信息,精确执行动作,甚至做出宛如拥有智慧的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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