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第二节课的下课铃声对于大多数学生而言是短暂的解放,但对于林辰来说,它仅仅意味着一段固定程序的结束和另一段程序的开始。
教室里瞬间炸开锅,桌椅拖拽的刺耳声、同学间嬉笑打闹的喧哗声、迫不及待冲出教室门的脚步声……所有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强大的、无序的声浪洪流,猛烈地冲击着林辰的感官。他几乎是立刻缩起了肩膀,微微低头,让柔软的黑发更多地遮住浅棕色的眼眸,同时那双纤细白皙的手下意识地抬起,指尖蜷缩,似乎想捂住耳朵,但最终只是用力地攥住了连帽衫两侧的抽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他的世界是一个由精确秩序构建的堡垒,任何外界的混乱都是对堡垒墙壁的野蛮撞击。
他的座位在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角落,这是他入学第一天就选定的,并且再未改变过的位置。这里相对安静,视野开阔,可以观察到整个教室的动态而无需与过多视线接触,像是一个安全的观测点。
此刻,他正严格按照自己的顺序整理桌面。印着淡灰色几何图案的笔袋放在右上角四十五度角对准桌缝,刚刚用完的数学课本合拢,书脊对齐桌沿,接着是语文课本,再是物理……它们必须叠放成一个完美的直角,边缘不能有一丝错位。
就在他拿起橡皮,准备将它放回笔袋旁固定位置时,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手指粗短,指甲啃得有些参差不齐。
“喂,林辰,橡皮借我用一下。”
是同桌赵刚。他的声音很大,带着一种不经意的随意,甚至没有完全转过身,眼睛还瞟着前排正在打闹的几个男生。
林辰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对方的胳膊越过了一张桌子中间那条无形的界限,碰到了他刚刚建立起的秩序场。他没有抬头,浅棕色的瞳孔里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慌乱,视线牢牢锁定在对方那只手上,仿佛那是什么不可理解的入侵物。
他讨厌计划外的触碰,讨厌突然的请求,讨厌被打断的固定程序。
但他同样不知道该如何拒绝。社交指令在他复杂的内心算法中是一串难以解析的乱码。
沉默持续了三秒。赵刚似乎有些不耐烦,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橡皮啊,听见没?”
林辰终于有了动作。他放下原本要整理的物理书,伸出自己修长但略显苍白的手,拿起那块边缘已经磨得有些圆润的白色橡皮,没有递给赵刚,而是直接放到了对方摊开的桌面上——那个属于赵刚的“领域”。完成这个动作后,他立刻收回手,指尖下意识地在连帽衫的布料上蹭了蹭,仿佛要擦掉什么不存在的触感。
他始终没有抬头,没有看向同桌,也没有说一个字。浓密的睫毛低垂着,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
“谢了啊。”赵刚抓起橡皮,嘟囔了一句,很快转过身去用力擦着作业本上的什么痕迹,没再理会他。
林辰的注意力重新回到自己的桌面。因为借出橡皮这个意外,顺序被打乱了。他微微蹙起眉,似乎有些困扰,然后极其耐心地、一丝不苟地重新开始:先放好笔袋,再叠放课本,最后看了一眼那块暂时离开的橡皮原本的位置,那里现在空着一小块,让他心里某个角落也跟着空了一下,不太舒服,但他知道橡皮会回来,秩序最终会恢复。
上课铃很快再次响起。
这节是语文课。老师是一位声音温和的中年女性,但即便如此,她的音量在麦克风的放大下,对林辰来说依然有些过于响亮。他尽量将注意力集中在摊开的课本上,那些整齐排列的汉字让他感到安心。它们不会突然发出刺耳的声音,不会移动,不会破坏规则。
然而课堂并非总是安静的。老师提出了一个开放性的问题,关于某篇古文的解读。前排有几个积极的学生开始举手发言,讨论逐渐热烈起来,不同的观点交织,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林辰的眉头越皱越紧。他试图屏蔽那些无用的声波,将注意力完全聚焦在文字本身,但那些声音像无数细小的针,顽固地刺穿着他的注意力屏障。他攥着抽绳的手更紧了,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软肉里,细微的疼痛感反而带来一丝奇异的镇定。他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向窗边缩了缩,仿佛这样就能离声源远一些,让冰冷的玻璃窗吸收掉一些多余的噪音。
就在这时,老师的目光扫过全班,最终落在了最后一排那个始终低着头的身影上。
“林辰,”老师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清晰地敲在他的鼓膜上,“这个问题,你怎么看?”
一瞬间,所有的讨论声停止了。
所有的目光,或好奇,或无意,或带着些许看热闹的意味,齐刷刷地投向了角落里的林辰。
巨大的、无所适从的恐慌感瞬间攫住了他。他能感觉到血液似乎一下子冲上了头顶,耳膜里嗡嗡作响,比刚才所有的噪音加起来还要吵。脸颊和后颈的皮肤开始发烫。他死死地低着头,黑发几乎完全遮住了他的脸,视线里只剩下语文课本上那个墨印的“静”字在不断放大、旋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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