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门港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
那不是朱琳想象中的现代化巨港景象。泥泞的滩涂延伸到浑浊的海水,木质的栈桥歪歪斜斜地伸向海中,停靠着大小不一、形制各异的帆船、小火轮和几艘看起来颇为陈旧的蒸汽轮船。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鱼腥、煤烟、货物霉变和人群汗液混合的复杂气味。码头区拥挤嘈杂,扛着大包的苦力、吆喝的小贩、神色警惕的旅客、巡查的水警、还有明显不怀好意四处逡巡的各色人等,构成了一幅混乱而充满生存张力的画卷。
五百多人的队伍出现在港口外围,立刻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如此庞大、且明显带着逃难痕迹却秩序井然、甚至隐隐透着一股肃杀之气的队伍,在此时的虎门并不多见。许多人投来好奇、警惕、甚至贪婪的目光,但很快,一些消息灵通的人似乎认出了他们,交头接耳间,“鬼见愁”、“张彪”、“那个女人”等词汇隐约可闻,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顿时收敛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敬畏和疏离的复杂情绪。
朱琳对此无暇他顾。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码头,寻找着可能搭载他们前往南美洲的船只。目标明确:智利。根据她有限的认知和之前在韶关、广州打听到的零碎信息,她知道有一些航线会从中国东南沿海,经南洋、跨太平洋,最终抵达南美西海岸。这将是他们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跃。
然而,现实很快给了她沉重一击。询问了几家船运代理和码头管事,得到的答复要么是航线不对(只去南洋或日本),要么是船期已满,要么是天价船票——足以掏空她仅剩的、预留的“保命钱”,甚至远远不够。更有些船主或代理人,看着他们这群衣衫褴褛的“难民”,眼神中毫不掩饰的轻蔑和拒绝。
时间在焦虑中一点点流逝。港口鱼龙混杂,他们这支队伍太过显眼,停留越久,风险越大。粮食在消耗,伤病员需要更稳定的环境,而周围那些窥视的目光从未真正远离。
就在朱琳几乎要考虑是否动用系统“火种”中那风险巨大的设备存取功能(比如弄出点超越时代的东西来换取船票?这念头让她自己都感到疯狂和不安)时,转机出现了。
一艘体型修长、烟囱冒着黑烟、悬挂着德意志帝国黑鹰旗的钢壳蒸汽商船,缓缓靠上了码头。船名漆在船舷上:SMS “Falke”(“隼”号)。它并非从欧洲直航而来,而是从上海卸货后南下,途经香港、虎门补给,最终将跨越太平洋,前往南美洲西海岸的瓦尔帕莱索港——这正是智利最重要的港口之一!
朱琳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机会!
她立刻带着刘军和秦川(两人稍微拾掇了一下,尽量显得不那么像难民头子),找到了正在码头与当地买办交涉的“隼”号大副,一个留着整齐胡须、眼神精明严肃的德国人,名叫汉斯·穆勒。
沟通并不容易。朱琳的德语仅限于少数军事术语和简单问候,刘军和秦川更是一窍不通。好在穆勒大副的英语还算流利,而朱琳的英语水平足以进行基本交流。
“五百二十人?去瓦尔帕莱索?”穆勒大副听完朱琳的请求,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蓝灰色的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和怀疑,“女士,你是在开玩笑吗?‘隼’号是货船,不是移民船!我们只有少量客舱,是为船员和少数贵宾准备的。而且,你们有护照吗?签证?检疫证明?什么都没有?这不可能!”
“我们有钱。”朱琳直接切入要害,从贴身内袋里取出那个沉甸甸的小布包,打开,里面是码放整齐的、她刚刚用最后一点精神力从系统兑换出的崭新英镑和美元纸币(这是她估摸这个时代国际硬通货后选择的),以及部分之前缴获的银元。“我们可以支付船费,五百二十人,按最低等的统舱价格计算。我们不需要客舱,只需要一个能遮风挡雨、让我们抵达目的地的空间。货舱、底舱,任何地方都可以。我们自备食物和饮水,绝不会打扰船员的正常工作。”
穆勒大副看着那些崭新得有些过分的纸币,又打量着朱琳——这个年轻的东方女子,眼神中的坚定和某种他无法完全理解的力量感,与她的年龄和处境形成了奇特反差。她身后的两个年轻人,虽然衣着破旧,但站姿笔挺,眼神警惕,绝非普通流民。
“女士,这不是钱的问题……”穆勒大副语气缓和了一些,但依旧为难,“这违反航运规定,而且,这么多人挤在货舱……卫生、安全、疾病……都是大问题。船长绝不会同意的。”
“大副先生,”朱琳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我们是从湖南一路杀出来的。路上遇到过军队、土匪、黑帮。我们活下来了,并且干掉了所有想打我们主意的敌人。”她目光扫过码头上那些隐约投来的视线,“如果我们不能上船离开,我和我的人可能会在港口惹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而如果贵船能提供帮助,我保证,我们所有人都会是最守规矩的乘客,并且,”她顿了顿,“我本人略通机械和急救,或许在漫长的航程中,能对贵船有所助益。抵达瓦尔帕莱索后,我们立刻下船,绝不停留。这笔船费,足够弥补贵船的一切风险和不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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