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的秋雨淅淅沥沥下了三天。周三清晨,苏晚撑着伞送怀瑾到学校门口,小姑娘穿着黄色雨衣,像一朵移动的小蘑菇。
“妈妈,今天爸爸会来接我吗?”怀瑾仰起脸,雨滴从伞边滑落。
“会,爸爸说他下午早点下班。”苏晚弯腰给她理了理雨衣帽子,“在学校要听李老师的话。”
“嗯!”怀瑾用力点头,然后凑近小声说,“我给爸爸准备了礼物,放在我的小熊包包里。”
苏晚笑了:“什么礼物呀?”
“秘密!”怀瑾眨眨眼,牵着小卓玛的手跑进了校门。
回博物馆的路上,雨小了些,天空是均匀的铅灰色。苏晚想起七年前的今天——也是这样一个阴雨绵绵的秋日,她和顾承屿在翠湖边的民政局领了结婚证。没有盛大的婚礼,只是两家人简单吃了顿饭。那时她刚进博物馆工作,他在刑侦支队忙得脚不沾地,两人都觉得仪式不重要,日子过好才重要。
七年了。日子确实在好好过,虽然忙,虽然有时会争吵,虽然要面对工作的压力和育儿的焦虑,但牵着的手从未松开。
手机震动,是顾承屿发来的餐厅定位——翠湖宾馆的西餐厅,七年前他们领证后吃饭的地方。他还附言:“我订了窗边的位置,可以看到我们当年拍照的那棵银杏树。”
银杏。苏晚想起那天雨停后,他们在银杏树下拍了张合影,金黄的叶子落了一地。照片现在还在卧室的床头柜上。
她回复:“需要我穿正式点吗?”
“穿你舒服的就行。反正我看的是你,不是衣服。”
苏晚忍不住微笑。七年了,这个男人依然能在不经意间触动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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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物馆里,特展二期的布展进入最后阶段。苏晚一进办公室,小何就递上日程表:“苏老师,今天上午十点有厅里领导最后一次审查,下午两点伦敦会议发言稿定稿会,三点半展览标签文字终审……”
“帮我下午两点到三点的会调整到明天。”苏晚打断她,“我今天下午有重要安排。”
小何愣了愣,看到苏晚的表情,似乎明白了什么:“好的,我这就调整。那领导审查……”
“照常。”苏晚看了眼时间,九点十分,还有五十分钟。
她打开电脑,快速审阅展览的最后一组展板内容。这部分是关于费明理与阿旺家族的新发现,她特意请央宗姐写了一小段文字,以家族后人的视角讲述这段跨越百年的友谊。
“我的伯曾祖父阿旺次仁,一个普通的藏族马帮向导,因为一次偶然的雇佣,结识了英国学者费明理。他们一起走过茶马古道最险峻的路段,在星空下分享各自的故事。这段友谊改变的不只是两个人的命运,更连接了两个家族、两种文化。今天,当我们重新讲述这个故事,我想说的是:真正的文化交流,始于具体的、真诚的人与人之间的相遇。——央宗,阿旺次仁的曾侄孙女”
文字朴实,但充满力量。苏晚决定把它放在展览的结尾部分,作为对“文化交流”主题的总结。
九点五十,她准时来到展厅。王主任和文旅厅的几位领导已经到了,正在看新增的“人物关系图”——那是一个巨大的触控屏,观众可以点击每个人物的照片,看到他们的故事、照片和相关文物。
“小苏来了。”王主任招手,“李厅对这个互动设计很感兴趣。”
文旅厅的李副厅长是位五十多岁的女性,戴着细边眼镜,看起来干练利落。她正试着点击阿旺的照片,屏幕上弹出阿旺的生平简介和那张残破的老照片。
“这个设计很好。”李厅转过头,“让观众直观感受到历史是由具体的人构成的。不过……”她顿了顿,“关于费明理和卓玛的关系,我们是不是展示得太……直接了?”
苏晚知道这个问题迟早会来。在传统的展览叙事中,殖民时期的西方人和当地女性的关系,往往被简化或回避。
“我们认为,展示真实的历史关系,比美化或回避更有价值。”苏晚尽量平静地回答,“费明理和卓玛的关系是那个特定历史时期的产物,它包含了权力不平等、文化差异,但也有真实的情感和承诺。我们展示了他们的家庭照片、费明理对妻儿的愧疚、以及卓玛家族后人的讲述。这种多角度的呈现,让观众自己去思考和判断。”
李厅沉思片刻,点头:“有道理。历史不是非黑即白,我们的展览也不应该提供简单的答案,而是提供思考的素材。”
审查顺利通过。领导们离开后,王主任拍了拍苏晚的肩膀:“刚才那段话说得好。做历史工作,有时候需要点勇气。”
“我只是觉得,如果我们自己都不面对历史的复杂性,怎么指望公众理解?”苏晚看着展厅里那些老照片,“费明理有他的局限和错误,但也有他的真诚和努力。这才是真实的人。”
中午,苏晚在办公室简单吃了外卖,然后开始准备伦敦会议的发言稿。这次会议的主题是“殖民遗产的复杂叙事”,她的发言题目暂定为“费明理·理查兹:一个个案研究的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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