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的昆明,雨水敲打着博物馆天井里的芭蕉叶,发出绵密的声响。苏晚从一堆档案中抬起头,揉了揉酸涩的眼眶。电脑屏幕上是一张刚刚扫描完成的照片——费明理1915年在丽江四方街的留影,背景里模糊的人群中,有一个侧脸酷似年轻时的祖父苏建国。
“苏老师,英国那边回邮件了。”助理小何轻叩办公室开着的门,手里拿着打印出来的邮件,“大英博物馆确认了A.37号寄存箱的存在,但根据他们的规定,需要原始寄存凭证和受益人身份证明才能开启。”
苏晚接过邮件仔细阅读。大英博物馆档案部的回复专业而谨慎:寄存箱是1912年由一位“F. Richards”先生以匿名方式寄存的,合约期一百年,已于2012年到期。由于无人认领,箱子目前处于“休眠状态”,但可以根据原始凭证重新激活。
“合约期一百年……”苏晚喃喃道,“费明理算得真准。”
“还有件事。”小何压低声音,“馆长让我提醒您,明天有文旅厅的领导来视察新展览的筹备情况。另外,周慕远先生预约下午三点见您。”
苏晚看了眼日历——距感通寺那个月圆之夜已经过去两个月。这两个月里,她整理完了费明理的全部手稿,完成了特展的大纲,还见了三次卓玛家族的后人。生活似乎回到了某种平静的轨道,但那些被揭开的历史,仍在暗处涌动着余波。
下午三点,周慕远准时出现在博物馆会客室。他比两个月前清瘦了些,但精神很好,手里提着一个朴素的纸袋。
“苏老师,打扰了。”他放下纸袋,从里面取出一个木盒,“这是我父亲留下的最后一件东西,我想应该交给您。”
木盒里是一本泛黄的账本,记录着周国富八十年代在边境的每一笔交易:茶叶、木材、药材,以及那些被标注为“工艺品”的物品。在账本最后一页,夹着一封信,字迹颤抖:
“建华吾儿:如果你看到这封信,说明我终究没等到那个‘时机’。我这一生,追过宝,犯过错,唯一不后悔的是让你远离这个行当。那些老物件里,最有价值的不是能卖多少钱,是它们连着的人和事。如果有一天你遇到费明理的后人,把账本给他看看。该记住的要记住,该放下的要放下。——父,2004年冬”
苏晚合上账本,百感交集。周国富这个在档案里只是“走私嫌疑人”的名字,在这封信里变成了一个复杂的、试图在时代夹缝中寻找出路的普通人。
“我父亲肺癌晚期时,一直在整理这些东西。”周慕远看着窗外的雨,“他常说,人啊,年轻时总想往外走,老了才明白,真正的宝贝就在出发的地方。”
“你现在明白了?”苏晚问。
“正在明白。”周慕远微笑,“云山茶业正在转型,我们和怒江的茶农合作社签订了长期协议,用高于市场价百分之二十的价格收购古树茶鲜叶,条件是他们要保护好茶山生态和传统制茶工艺。我还计划在茶庄园建一个小型的‘茶马古道记忆馆’,就展示这些账本、老照片,还有……失败和教训。”
这是一个苏晚没想到的方向。不是光鲜的文化保护项目,而是直面家族历史的阴影面。
“您父亲会欣慰的。”
“但愿吧。”周慕远站起身,“对了,关于大英博物馆那个箱子,如果您决定去开启,云山茶业可以赞助全部差旅和研究费用。这不是交换条件,只是……我觉得这个故事的结尾,应该有周家的参与。”
送走周慕远,苏晚回到办公室。雨还在下,她打开费明理1915年日记的最后一页,那里有一段她每次读到都会停顿的话:
“我的一生像一条河,从英格兰的丘陵出发,流过印度的平原,翻过喜马拉雅的雪峰,最后汇入云南的山谷。沿途我带走了一些东西,也留下了一些东西。现在,河流即将入海,我不知道海水是否会稀释一切。只希望,在某个遥远的未来,有人能理解这条河的轨迹——不是为了评判,只是为了理解。”
理解,而不是评判。这或许就是历史工作最难的部分。
手机震动,是顾承屿发来的照片——边境检查站简陋的办公室,窗外是浓绿的山峦。附言:“今天查获一批企图走私出境的明清家具,其中有一张雕花拔步床,床头刻着‘永结同心’。突然很想你。”
苏晚看着那四个字,心里柔软一片。她回复:“床留住了吗?”
“留住了,会移交当地博物馆。想你,还有二十七天。”
还有二十七天。顾承屿调往跨境文物犯罪打击小组后,第一次任务就是两个月。这两个月里,他们每天通电话,视频,但触摸不到的温度和气息,让思念变得具体而微疼。
下班后,苏晚去接怀瑾。幼儿园老师说,怀瑾最近常和一个叫小卓玛的藏族女孩一起玩,那孩子是今年随父母从香格里拉来昆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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