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山的清新空气尚未从肺叶中完全散去,祁同伟和赵静婉便接到了那份意料之中、却又始终抱有一丝侥幸期待避免的正式通知。任免文件已抵达汉东省委组织部,内容简洁明确:祁同伟同志不再担任京州市委副书记、常委、委员、市长职务,另有任用;同时,下个月前往党校报道,参加本年度中央党校省部级干部进修班。
没有波澜,没有意外,甚至没有太多的时间留给汉东的同僚们反应和揣测。祁同伟平静地收拾好简单的行装,与妻子赵静婉一同,如同寻常的旅客,悄然登上了航班。
回到家中,难得的清闲时光让祁同伟有些不适,但更多的是对家人的补偿心理。他没有立刻去拜访任何人,也没有急于打探消息,而是将全部精力投入到了家庭之中。他亲自下厨,为妻子和一对正在上小学的双胞胎儿子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席间听着孩子们叽叽喳喳讲述学校的趣事,看着妻子脸上温柔满足的笑容,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充实。
第二天,他提议去探望年事已高的外公李老。赵静婉自然欣喜,李老对这对重外孙疼爱有加,孩子们也喜欢去太公那个有着大院子、种满了花草果蔬的地方。
李老的住所位于西山脚下,一处宁静而不显山露水的院落。虽已近百岁高龄,但这位历经风雨的老人,在有了祁同伟和赵静婉的一对双胞胎重外孙后,仿佛焕发了人生的第二春。他极其注重饮食养生,坚持每日在院中散步打拳,精神矍铄,思维清晰,让那些曾为他健康状况头疼的保健医生们都轻松了不少,也引得诸多目睹同辈老友陆续凋零的家族艳羡不已。
见到女儿、女婿和两个活泼可爱的重外孙,李老脸上笑开了花,尤其是两个“皮猴子”扑上来一口一个“太公”地叫着,更是让他乐得合不拢嘴。
“同伟来了?正好,我让小厨房准备了点新鲜食材,今天你们都在家吃。”李老声音洪亮,拉着重外孙的手不放。
祁同伟挽起袖子,笑道:“外公,今天您歇着,我来下厨。让您尝尝地道的汉东风味。”
李老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和欣慰,他知道这个外孙女婿是能做大事的人,没想到还有这份闲情和手艺:“哦?你还有这本事?好,好!那我今天可就等着享口福了!”
祁同伟钻进厨房,熟练地操持起来。他做的并非什么山珍海味,而是几道看似普通却极考验功力的汉东家常菜:色泽红亮、肥而不腻的红烧肉,鲜香滑嫩、豆香十足的麻婆豆腐,清甜爽口、火候恰到好处的清炒菜心,还有一锅熬得奶白、香气四溢的鱼头豆腐汤。这些菜,承载着他前世今生对故乡的复杂情感,也蕴含着他此刻渴望回归家庭、寻味平凡的内心。
饭菜上桌,李老尝了几口,连连点头,赞不绝口:“嗯!味道正!是这个味儿!同伟啊,没想到你在汉东没白待,这手艺,都快赶上静婉她姥姥当年了!”他看向祁同伟的目光,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深意。这顿饭,吃的不仅是味道,更是一种心境。
赵静婉看着丈夫在厨房和餐桌间忙碌的身影,看着外公和孩子们满足的笑容,眼中洋溢着幸福的光彩。这样温馨平凡的家庭生活,对她而言,弥足珍贵。
饭后,祁同伟陪着李老在客厅喝茶闲聊,赵静婉带着孩子们在院子里玩耍,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一片岁月静好的模样。祁同伟正准备摆开棋盘,与李老杀上两局,享受这难得的午后时光,李老的随身生活秘书却轻轻走了进来,低声禀报道:“首长,有领导前来拜访。”
让祁同伟意外的是李老的反应。老人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了然,他摆了摆手,对祁同伟和闻声走进来的赵静婉说道:“同伟,静婉,你们带两个孩子先去后院玩会儿。我说事情要谈。”
这明显是支开他们的意思。祁同伟和赵静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但都没有多问。赵静婉柔顺地应了一声,招呼着两个不情愿离开太公的孩子;祁同伟则恭敬地对李老点了点头,跟着妻子向后院走去。
经过客厅门口时,他恰好与正被秘书引着走进来的来人打了个照面。来人看起来五十多岁,身材保持得很好,脸上带着颇具亲和力的笑容。
祁同伟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书房门后,心中疑窦丛生。来人与李老在书房里交谈了大约半个多小时,声音压得很低,门外完全听不清内容。这短暂而又漫长的等待,让祁同伟隐约感觉到,燕京之行的真正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
来人告辞离开时,脸色依旧平静,与来时并无二致,只是与送他到门口的李老用力握了握手,低声道:“李老,保重身体,您的话,我记下了。”
李老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送走客人,李老站在门口沉吟了片刻,这才转身,对一直等在后院门口的祁同伟招了招手:“同伟,你跟我到书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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