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委办公室主任轻轻带上丁义珍办公室的门,脚步声渐行渐远。办公室里,重新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清晰可闻。
丁义珍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坐在宽大的真皮办公椅里,面无表情,但胸腔里却仿佛有一团火在烧,又像被一块寒冰堵住,冰火交织,难受至极。那句“孙书记请您去一趟”,如同魔咒般在他脑海里回荡。
他最后的倔强,就体现在那句“等我把这几份文件处理一下就过去”的托词上。这微不足道的延迟,是他试图维护的最后一丝尊严,是他向自己,或许也是向少数可能还在关注着这边动静的人,证明他丁义珍并非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应声虫。
然而,这倔强是何其苍白无力。就在刚才,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昔日所谓的“铁杆盟友”——副书记刘斌、区委办主任赵明等人,一个个面带谄笑,脚步轻快地奔向新书记的办公室。那种被背叛、被孤立的感觉,像无数细针,密密麻麻地刺在他的心上。他原本还幻想着,凭借自己在光明区多年经营的人脉和招商实绩,就算不能与新书记分庭抗礼,至少也能形成一股不容小觑的制衡力量,让孙连城有所顾忌,不敢轻易动他。
可现在呢?现实给了他沉重一击。在企鹅公司二十亿投资这块巨大的、散发着诱人光辉的蛋糕面前,所谓的人情、盟约、甚至是他自认为的“根基”,都薄得像一张纸,一捅就破。那些平日里跟他称兄道弟、把酒言欢的人,转瞬间就能变得“不熟”。
“就我自己一个人……硬顶一个市委常委的区委书记?”丁义珍在心底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那不是硬气,那是傻子,是自寻死路。”
多年的宦海沉浮,尤其是坐上常务副区长这个位置后,他早已看透了一个赤裸裸的现实:那些围着他转、对他毕恭毕敬、甚至送上各种好处的商人,他们敬畏的从来不是他丁义珍这个人,而是他所坐的这把“常务副区长”的椅子,是他手中掌握的项目审批、政策倾斜的权力。一旦失去这个位置,他丁义珍在那些人眼里,恐怕什么都不是。
而这位新来的孙书记,背景深厚(能与企鹅这样的巨头直接对话),手段老辣(一张王炸就瓦解了他的潜在联盟),更重要的是,他代表着市长祁同伟的意志,拥有市委的全力支持。如果孙连城对自己不满,想要动自己,根本不需要大动干戈,或许只需要在某个合适的场合,轻描淡写地说一句“丁义珍同志不太适合现在的岗位”,或者“光明区的招商工作需要新的思路”,就足以让他万劫不复。把他调到一个清水衙门,甚至像他刚才恐惧的那样,扔进某个暗无天日的档案室去坐冷板凳,也绝非难事。
想到那种门前冷落鞍马稀、权力尽失的凄惨景象,丁义珍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不!他绝不能落到那步田地!他还有抱负,他还想进步,他享受那种前呼后拥、被人求着办事的感觉!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在心里默念着这句古老的格言,开始强行收拾自己纷乱如麻的思绪。反抗已经毫无意义,现在要想的,不是怎么硬顶,而是怎么样才能显得自己虽然“跪”了,但是又“跪”得不是那么明显?怎么样才能在这场不得不低头的过程中,最大限度地保住自己的颜面和未来的利用价值?
他还年轻,路还长。暂时的低头,是为了以后更好的……生存,乃至翻身。
打定主意后,丁义珍深吸一口气,努力将脸上的不甘和怨愤抹去,换上了一副略显凝重但至少看起来平静的表情。他站起身,打开身后的文件柜,开始翻找。他需要准备向新书记汇报的材料——近两年来光明区的招商情况汇总、重点在谈项目清单、已批未建项目台账……这些都是他工作的“成绩单”,也是他此刻唯一的“筹码”。
他整理得异常认真,甚至有些吹毛求疵,仿佛要通过这种形式,来证明自己工作的价值和认真态度。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文件柜角落里两盒包装精美的茶叶上。这是去年一个来自南方的投资商送的,据说是顶级的明前龙井,价值不菲。他平时都舍不得喝。
犹豫了片刻,丁义珍还是伸手将这两盒茶叶拿了出来。他知道孙连城是祁同伟的人,大概率不会收受这种东西,祁同伟的严厉作风他是领教过的。但是,带过去,是一种姿态,一种示好和表示尊重的姿态。哪怕对方不收,自己的“心意”也算表达到了。这就像古时投诚,总得带点“投名状”,哪怕只是形式上的。
他将茶叶和厚厚的汇报材料一起,装进了一个不起眼的公文袋里。做完这一切,他站在办公室中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装和领带,对着墙壁上的玻璃反光看了看自己的形象——嗯,虽然脸色还有些不太自然的僵硬,但至少看起来是沉稳、干练的。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低声给自己打了打气,然后拿起公文袋,迈步走出了办公室。
穿过连接政府办公楼和区委办公楼的那条不算长的走廊,丁义珍感觉自己的脚步有些沉重,仿佛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走向审判席。区委办公楼里的气氛似乎都与他那边不同,多了一种无形的肃穆和压力。
来到孙连城办公室外,他深吸一口气,脸上努力挤出一丝自然的、带着恭敬的笑容,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里面传来孙连城那平稳而略带低沉的声音。
丁义珍推门而入。孙连城的办公室比他的略显朴素,但书香气更浓,巨大的书橱里摆满了书籍。孙连城正坐在办公桌后,伏案看着一份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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